那日我在一片烟波中晕迷,再醒来时,便已身在一巍峨宫殿中。
也是听得那照顾我的小仙童所言,我才知自己原是身在蓬莱仙岛。
而那日将我丢进蓬莱瀛水中又将我捞上来的白衣美人,便是这蓬莱岛主,神君溪音。
仙童道这八荒六合始分六界,除却人,魔,妖,冥四界,仙神二界其中又大有区别。
仙界居于九重天,其主称做帝君,仙者皆归其管束。
而九重天上更有十二重天,乃神界,只有飞升至神者方能突破禁制,来去自如。
当今世上的神者,除却自上古承袭而来的四脉神君,便只有依靠修行自行突破飞升的大能了。
只是这依靠自身修行能飞升至神者,不过二三人罢了,真真是凤毛麟角。
上古四脉,属长明,昆仑,峚山,蓬莱。
可仙童却道这蓬莱岛主溪音神君,却并非继承神脉之人,而是那少有的大能。
据说他曾是一朵无叶玄莲,忽于某日盛放于那瀛水之中。
昔年还未殒命的前岛主,朔方神君见其已聚神魄,修得灵识,且蕴藏着世间少有的纯粹灵气,便命人好生照料,又于其幻化成人之时,将其收为弟子。
直至数千年前,朔方神君因与妖界之主有些争端,一时不察,便中了那妖主靖衡之计,不治身亡。
而当时的溪音则孤身一人,血洗妖界,诛杀了妖主靖衡。
适逢溪音修行突破,竟一夕之间飞升至神之大能。
任谁也没料到,这不过修行只短短两万年的溪音,竟能在顷刻间飞升至神……这实在是世间少有。
而是时蓬莱无主,朔方神君又无后,只余溪音这一个得意弟子而已,于是蓬莱众仙者便将其推举至岛主之位,掌管蓬莱。
于是昔年一战成名的蓬莱弟子溪音,终一跃成为八荒六合无人不知的蓬莱神君。
我确是想过,依着那白衣美人的灼灼风姿,定然不会是那池中之物。
却不曾想,他这身份,竟真就如此尊荣无上。
明明生得是一副少年模样,却已比过这满天仙者。
这些天来,我身在这蓬莱附属的莲岛上,躺在这神殿中的青玉缸中,整日无所事事,无聊的紧。
可这莲岛上,除了那负责看顾我的小仙童外,便再无他人了。
我每日只能待在这香案上的青玉缸中,身后便是那溪音神君的金身塑像。
据小仙童说,每位飞升至神者的大能都有一座神殿,殿中供奉其金身塑像,而人间凡世中供奉的香火便可传至神殿,使被供奉的神者受其功德。
而这凡人的虔诚凝结而来的香火功德,便是修复元神灵体最佳的灵药。
因此,那溪音神君才将我送至此处,以他的功德,修复我的元神。
而我近日,也确实感觉好了许多,再不似前些日子那般jīng神不济,昏睡日多。
只是这清醒的时间一长,我便觉无聊透顶,实在难捱。
再加上那仙童已被我这滔滔不绝的唠叨给吓得不敢轻易踏进这殿中来,只敢规规矩矩的守在殿门外。
便是我时不时的一句玩笑,他竟也清楚了我的用意,能不搭话,便一直不肯开口。
实在是气人得很。
我以为依照现在这般境况来看,我大抵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那溪音神君了,却不曾想,他竟就那般毫无征兆的忽然而至。
彼时,我趴在青玉缸的边缘,仰头望着这已是好些日子不见的白衣美人,却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的面容依旧如当日所见那般,明艳灼人。
雪白的衣衫外罩半透的云轻纱,长袍曳地,似坠着雾霭波澜,整个人都泛着淡淡的珍珠似的华光。
便只是他那低眼一轻睨,纤长的睫羽下,那仿佛浸着浓墨的眼波流转间,也实在是撩人心旌。
“听说,你近日倒是过得不错?”我未开口,他却唇角微扬,嗓音清冽。
“……托神君的福。”我是万万不敢在他跟前儿嚷嚷无聊的,只好gān巴巴的回了一句。
“你倒是和那仙童很聊得来嘛……”他却是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带着些讥讽。
我听罢,却是有些尴尬:“大概……只是我一厢情愿罢。”
我倒是很想和那眉清目秀的小仙童谈天说地,可是那日小仙童却嫌弃我懂得太少,问得太多,多番应付不过我,便不太爱搭理我了。
“蠢东西。”我正叹那小仙童不懂事,却听得眼前这溪音神君一声轻嗤,那双经墨濯染的眼中,轻嘲显露得分明。
“……”我僵直着身子,顶着他这般目光,纵然心中有些愤愤,也实在不敢开口反驳一句。
或是见我不出声,他一
抬手,雪袖拂过,我竟又被他捏着尾巴,倒悬于空。
我实在气得很,不甘的挣扎了一番,却使我自己一阵头晕脑胀。
我正难受,想着自己定然又得被他如此折磨许久,哪曾想,下一刻我便已被他好好地放在了他的手掌里,只听他道:“你已无大碍,这莲岛神殿,便不必再待了。”
雪白的衣袂翻飞,转眼他便带着我踏出了殿外。
是时,等在殿外的小仙童便自回廊处迎了上来。
待至溪音神君身前,他便恭恭敬敬的弯腰一礼,道:“神君。”
我被溪音握在手掌里,鼻间满是这人衣袖间透出的疏淡莲香,朦胧间便听得他轻轻应了一声,道:“她今日便随本君离开,再不必由你照顾。”
那仙童一听,双目微瞠,那神色竟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直至溪音神君踏出好几步,我回头,竟还见那小仙童捧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圆脸,笑弯了眉眼。
“……”我心下卒郁,好歹我也与这小仙童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他竟连半分不舍也无,实在是令我心痛。
“可是舍不得?”溪音神君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分明听见他哼笑了一声。
我心下一紧,连忙晃着脑袋,无比坚定道:“自然不是!这小仙童可是无聊得紧,还是神君您……”
只是话已近末,我却一时想不出任何夸赞眼前人的字眼。
他忽的停下步子,手掌轻抬间,我便已对上了他清波似的眼,只听他轻轻一声:“嗯?”
“您心慈面善……”我被他盯得颇不自在,只望着他jīng致的下颚。
说罢,我忐忑的目光上移,再次对上他的眼。
却见此刻,他右眼尾下的朱泪痣烫如胭脂一点,薄唇微勾,笑意虽浅淡,却足够教人心神晃动,如同饮过九天玉露一般,醺醺然也。
仙雾忽浓,弥漫扑散,浸着湿润的气息,周遭一切变得朦胧隐约,身后的莲岛神殿早已披上白纱,影影绰绰。
我听见他说:“你可知我这三万年来,最恨你什么?”
他低眉,披散的墨发如华缎一般,半掩住他的侧脸,那双凤目瞳色如漆,隔着疏淡的烟云,我又见他启唇道:“楚璎,我最恨你的云淡风轻。”
“我最恨在我身处炼狱的那数年,你仗着早已忘记我,便自顾自的潇洒了这么些年。”
他说:“纵是我踏尽枯骨爬上这九霄来,你也还是记不得我分毫。”
他的目光在此刻紧紧将我束缚,我已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良久,他才将掌中的我握紧,广袖遮下,复又抬步。
我的视线被他的衣袖遮挡,此刻也看不见他的脸。
我只听见他又说了一句:“不过楚璎,那日我说原谅你,便是原谅你了。”
他说:“我不计较过去,你也最好别辜负将来,否则……”
他不再说了,可我却分明察觉到了他那隐隐透露出的威胁意味。
多年饮恨,到底他心中还是意难平。
而这三万年的怨恨,果然并非是他说放,便能即刻放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