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人也同乔沛一般跪倒,因前头那处云中索桥忽然从对岸断开,长长一条dàng了过来,将整片断崖轰了山响,眼看着这万丈深渊是要过不去了。
这个时候,席墨就发现,前头那些清虚弟子又不见了。他与董易对视一眼,听周围骂声一片:“真当我们都是学过仙术的人吗?谁入仙派之前还会腾云驾雾啊!”
骂够之后只有无尽空虚。一群人gāngān望着云雾缭绕的深渊,暗自沉思起来。
有些人顿悟了,仙派就是喜欢没事儿耍人玩。真当人都那么好欺负吗?这些人,非常有骨气地掉头了。
还有人试着往渊里投石子,就想看看底下到底是实的虚的。结果那石子落了半天也听不见个响,搞得众人心里更与这云渊一般没有底了。
这过不去就是过不去,总不能和穷奇一样是幻影吧?
有人突发奇想,要顺着石壁爬下去看看。众人就见他消失在云海深处,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有人憋不住气了。
“那小伙子是找到路了还是折在道上了啊?这么gān等着也不是个办法吧?”
“你想知道就自己下去看看咯,总在这里问些有的没的gān扰别人思路。”
然后就有人打了起来。
席墨早拉着乔沛避在一旁,看着眼前十分荒诞的一幕,说不出的怪异却不知如何是好。
“二哥怎么看?”他摸出水来喝了几口,方觉手脚饿得有些脱力了。
“坐着看。”董易正靠着一棵光秃秃的松树打坐,“不如学学我,对着深渊修身养性,也算得不虚此行。”
乔沛坐在他旁边,含了一嘴鱼gān,“我阿叔果没说错,修仙之人一天到晚修得都是什么鬼!”
“仙道鬼道乃是殊途。”董易从她包裹里偷了一片鱼gān,“切记不可混为一谈。”
席墨也盘坐下来,与二人一同进食。
他们在断崖边坐了很久,久到不知又看了几回日升日落,久到包中存粮告罄,久到董易他老人家摸着那松树叹气道,“再这么下去,我要和松兄一般秃了。”
乔沛笑了一声,眼里藏着的泪就流了一行行,只因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而这山竟同这树一般秃,小鱼gān吃完以后只有冷水果腹,并无任何野味充饥。
“我吓傻了,当时就没有想到薅一把核桃下来。”乔沛抹着泪道,“……说起来,我们为什么要躲在核桃树上啊。”
“你想啊,那些穷奇只不吃人脑袋,照此推理,肯定也讨厌核桃了。”董易目光慈爱,“不过你薅了也没用,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可这里并不是幻境,我每日都会感到饥饿,时间是正常流逝的。”一个少年冷冷反驳道,“只他们特意挑了一处荒山,专门消磨人的心志罢了。”
“坐了这么久,能得出这种结论,我看你大概也是饿傻了。”董易扣着树皮,引来那少年怒目,遂摆了摆手,“得,你继续,当我没说。”
席墨却觉那少年说的后半句话不无道理。但往深想又觉荒谬,暗道倘真是这个意思,这考核未免也过于简单了。
他们思考如何过渊的期间,又有人发疯跳了崖,还有人踌躇许久不解离去,亦有人与他们一样,寻了处地方呆坐着,仍不知怎么通过考核。
而待到崖边只剩余不足百人,那五名清虚弟子又出现之时,席墨却发觉自己竟真的猜对了。
“考核结束,诸位请。”
这次作引的是名浓眉大眼的少年,衣上绣赭石色缠枝卷莲纹,索性连声愿意与否也不再问了。
他从袖中摸出几块石晶,按着次序在
地上逐一排开。随着一声响指,一方阵法亮了起来,隆隆而动,从中旋展出一道光索,缓缓穿越深渊,隐然搭往云之彼岸。
席墨闻言起身,看乔沛又饿得翻起了白眼,蹙着眉气哼道,“这又考了什么?忍饥挨饿的程度?我可没听过修仙的还没饭吃了。”
“你……大概说对了一半。”董易饿久了,看个眉清目秀的都像盘菜,前阵子逮着席墨咬了几口,现在脸还有点肿,“仙人要辟谷,不能吃饭了。”
“不行,我得吃……不对,我又不修仙……”乔沛嘟嘟囔囔,攀着席墨站稳了,却不由发出一声惊叹,“是喜鹊啊!”
是又不是。因那鹊确实比寻常喜鹊大了十圈有余。它们循光而来,自发衔着光索组成了一道长桥,叽叽喳喳好不快活。
席墨忽然笑了。他想起来医馆后头那株梨花树上,正住着一窝喜鹊。他八岁那年失的虎牙,以及另两颗敲来的尖牙,最后便是送了它们筑巢。
他踩在那鹊背上时,只觉与在云端无异。甚至隐约嗅见了梨花般的酽然芬芳。
众人过了鹊桥,又穿了几片林子,眼前云雾尽散,倏而开阔。一处百丈见方的巨大棋盘踞在此地,一格一席,俨然有序。
乔沛眼看着众人被引入格子席,面前又一道道摆上了鲜果蜜茶,却是犹疑道,“席墨哥哥,这能吃吗?”经了这么几遭,她已经深刻质疑起了仙派的用意,“不会偷偷给咱们下毒吧。”
席墨捻起几个果子轮流嗅了一遍,“应无大碍。”
众人皆饿得狠了,却怕又着了仙派的道,一口口吃得十分小心,亦是在不断打量四周。
这回清虚弟子倒是没有不见,甚至更多了些。待他们用毕茶果,中间空出的一道便下来了一个仙风道骨的小老头。
小老头生得一团和气,让人见了就心生好感。
他吭哧吭哧拖着一张石桌停在正中央,往那桌子上一坐便笑眯眯道,“来,都排队来,让老人家我摸上一摸。”
乔沛吃饱了,见状有些害怕地悄声道,“这又是要做什么?”
席墨示意她放心,就见那之前差点与董易起了冲突的少年当先站了起来,高视阔步而去,目不斜移地停在了小老头身边,音容冷冽道,“前辈,请。”
小老头露出十分欣赏的神色,一双手火花带闪电,噼里啪啦就往少年身上招呼了过去,一套连环掌打得人那是一个措手不及,当即痛得跪在了桌下,恨恨仰头,剑眉深蹙,“前辈!”
“哎!”小老头特别舒心地道,“果然有胆识也有天赋,上品根骨,是个入主峰的好料子。”
少年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夸,眉心微展,又见他朝对面招招手,“仰晴啊,同你师父说说,他不要的话,就留给苏蒙长老好了。”
站在众弟子之首的崔仰晴便颔首示意,并不多言。
“哇,这个幸运儿,直接被安排给仙子姐姐了啊。”董易道,“我也想。”
可与他有相同想法的不在少数。大抵是海市那惊鸿一瞥倾倒了众人,却不想真能有机会与此等佳人并肩。
剩下的又多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这就欲欲跃试,不错过一亲芳泽的机会。
却再无机会。
自不想此番开了个好头,却实是高开低走。这近百个人中再无一人的根骨资质能与第一个少年相比。
“难道是自告奋勇出奇迹?”董易被摸了个中上品,据说是位列第四等,能入仙派的料,也刚刚够格去主峰,“罢,虽然不能和仙子姐姐拜在同一门下,好歹在一个山头啊。”
乔沛被摸得了中品,位列第五等,也是一脚能
跨入仙派的料,只是去不得主峰了。她看上去很沮丧,好像恨不得自己再往下一等,直接失了入派资格才好。
只她正与董易小声抱怨,就见那小老头略有迟疑地对席墨道,“我再摸一遍。”
席墨被他掌法打得每一根骨头都隐隐作痛,却不动声色站起身来,又靠了过去。
小老头又将席墨敲了一通,这下眼底的憾色彻底流露出来,“可惜了。”
席墨心底一沉,迟疑片刻,还是躬身一礼,“请前辈赐教。”
“你呀,可惜了。”小老头转转手腕,“听说你在前两关皆是表现不俗,可惜这最重要的一关却过不去了。”他道,“小朋友,你天生便不是个修道人。”
一瞬间,席墨脑袋有些昏沉。他不明此言何意,只恳切道,“请前辈明示。”
小老头叹了口气,“无品根骨,是没有修道资质的。”
这话过于直白,不啻于一道鞭子抽在脸上,当下竟有人笑出了声。
席墨便懂了。
“所谓资质,便是看你根骨上有几处灵窍。灵窍是吸纳灵气的根本,灵窍越多则灵气运转越流畅。九为灵窍上限,是为绝品。”小老头看了看他神色,忽然张口普及了起来,“无品根骨,就是没有灵窍,连基本的灵气都感受不到,没法修仙,不如回家种地。”
那人的笑声更大了。连带着几人被他的快乐感染,一起笑了起来。
“先别笑啊。”清虚弟子中忽然有人迟疑道,“说到种地,长老,后山的药园可能还缺人呢。”
本就肃然而立的众弟子更加静默了,那弟子有些局促不安,这便不吭声了。
众人消停下来,小老头反是笑了,“嘉渊所说的后山,就是传说中立于清虚五峰以外的第六峰。”他道,“小朋友,你愿意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