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贩子生意的愣神片刻,想到这位一贯的作风,也不多加阻止,左右都是生意,解决个伤残的也好。何况还是个倔脾气的伤残,怕是过几日便要死了。死了之后,说不定还可再得孟家小姐后头的光顾呢。
钱这般好赚的话,哪里有放过的道理。
“孟小姐既要这个,那咱们也不多言了,二十两纹银便跟您走了,如何?”
孟漾生的好看,此时一蹙眉头对人贩子的话,起了些疑虑。
他出了这样多的血,会不会死掉?若是不死的话,岂不是还有治伤,治伤的银子还是得自己出不是吗?家里没有多少的存银了,只余有十几张的银票了。她自己不会赚钱,也不喜出去见人,得省着些用。
“太贵了。他不值这个价钱。”
那人贩子倒不知是该说孟漾愚笨,还是聪明了。
“这…那孟小姐觉着什么价钱合适?”
孟漾垂首笑了笑,随后抬头,笑的憨气的过了头,“十九两罢!”
“……”敢情孟家这家世家产都在她手上了,还讲这一两银子的价?
“得嘞,我这就将人带出来,绑好了给您带回去!”
孟漾道:“好,绑结实些。”
*
元祝出了囚笼,歪着脖子像是松快了筋骨。
攸城此处地方是此次老鬼君下令,要亲查之地。据冥界这处管制的鬼差所报,攸城此处生魂将近一半,不入冥界转生,不知去向。
鬼差查不到因由,却有心将此事压下,自己解决。这便犯了大忌,给了不知名的魑魅魍魉休养壮大的时机。不若此,也不至于他堂堂冥界大殿前来查察。此事未知是个什么深度的,冥界之人入阳间,受制于这个时节极甚的阳气,行事大有不便。
这才由掌生死簿的内郎侍,择了近日要亡的攸城魂灵之肉身来用。机缘之下,便到了这样境地。
元祝右手被缚,绳子末端被前头执伞的女子牵着。她走的不快,步子盈盈的,有刻意等着他的意思。
前头她同人贩子的谈话,元祝听了个大概。此时天色昏沉,下雨的意思极其明显,这女子前面同人贩子讨价还价的罪责,他可先压着不发作。待日后再同她计较。
所谓阳间的人,死后都是得到他手上的。
不急。
……
孟漾这会子可不急着回府上去,以绳子牵着身后的“伤残”,她也得为身后这位考虑一二。最后便调了个方向往北边的铺子去了。
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
孟漾心下想着,面上竟也飘起红来。她总是觉着每一个新来的男子都是她下半辈子希冀,如果他们之后不会背着她跑掉的话。
眼看着药铺到了,孟漾停住了脚,朝后望着等他。
元祝余光尚能瞧着她停下的动作,随着也停下脚步。
两厢对视,元祝有感,自己的四魂八魄已与肉身融合的极好。就这女子,手无缚jī之力的花瓶子白捡儿罢了,之后也困自己不得。
“你停下来做什么?”元祝问道。能得他一问,也是看在她为着自己花费了十九两银子的份上。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欠人的……想来是底气不足。
这女子太过gān净了,不止是脸上gān净,衣裳gān净,连着眼睛也gān净。人界百年前刚遭了大难,到了现在情势也算不得好,五家道门治下的人界,很不太平。
见这样gān净的女子,元祝倒是有疑了。这是如何在乱世之中,活得gān净的?
孟漾眼睛偷偷的转了几圈,油纸伞上已有出现“啪嗒啪嗒”的雨滴落下的声响。
雨,马上要下大了。
“你过来。”孟漾随后指指自己的油纸伞,道:“我有,你没有的。”
“……”
有一把破伞也值得如此炫耀?元祝心间嗤了一声,将缚手的绳索握得紧了些。
摸了摸绳结和绳索的纹路,这要挣脱开来,不是什么难事。
雨势果真大了,没过多久,豆大的雨滴倾斜而下。街道上众人紧着脚步,跑了起来,大抵都是赶着去寻避雨之处安身。
孟漾不过愣神片刻,就见他的半身带着血污的衣衫,添上了不少暗色的水渍。
自己是笨了些,也是知晓他那伤处淋不得雨的。提了裙角,不自觉间也就弃了绳索就朝着元祝过去了。
*
“放肆!住手!”元祝喝道。
孟漾扯住他衣襟往自个儿伞下带的动作放轻了些许。她被吓着了,这男人这般的呵斥于她,致使她身子有些发颤。
“我……给你撑伞,没有无礼。”她被吓了,话语有顿,且有微微畏缩之感在。
“落雨了,你流血,去治伤。”
此处离药铺医馆不足二十步的距离,元祝伞下瞧她神色眉眼之间,视线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医馆牌子。
这姑娘倒是个好心的,他的本身乃是魅灵,借了身体行事伤不了他的内里。可肉身总是要好好保养的,五感六识合在一个身体中,痛的是他自己。
又听孟漾接着轻扯了自己,轻道:“你不要凶我,我会不开心……”是我买的你。
“你,你随我来,靠的近些。”不会淋雨。
……
那一瞬的,元祝闷闷的脸色之下还起了些歉疚的意思。之后便随着她,扯着自己的衣襟袖子拉扯着去了医馆。这具凡人的身子失血良多,虚弱的紧,女子的放肆举止是为着他着想的话,不恭之罪也可原谅了。
那医馆的人显然认得她,活计粗布短衫一拉扯,算作整理了自己,这才去迎了孟漾进来。
这孟家姑娘是个大方的,性子也不坏,街市上各家大抵都愿随着她一些。譬如这药铺的伙计,知晓孟漾的习惯,这便先行净了手,再出来相迎了。
“孟姑娘您来了!可是身上还是不舒坦?前几日的伤可好些了?”这伙计上次也上回也是在外头迎的孟漾。
孟漾还扯着元祝的破布袖子,只是被呵斥了一道,手上的力气不若前头那般大了。
“好笨……不是我看伤,是他。”
这人怎么如此之笨,她身侧之人这么满身的血迹,他都是瞧不见的?他们都说自己是愚笨的,可这伙计瞧着可是比她还要愚笨一些呢!
伙计讪讪笑了,一回头同元祝道,“是孟姑娘的新夫婿?快快随我进来治伤罢,正巧呢,我们李大夫还在里头。稍稍晚一些可就赶不上了……”
元祝被带着进去里间看诊之后,她便歇在竹凳上等着。
这般的事情她可不是第一回做了。那处买来的“夫婿”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伤处,不是在来的路上受的伤,就是被那些个人贩子打出来的伤。至于这些,她是不计较的,来处如何她计较不得,只有期待往后的心思。
……
元祝进了里间,倒是出奇的顺从。
他不预备做什么不顺从之事,出了冥界的地方,离了偏执君父,领了不算好办的差事出来,他大抵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
“你这伤啊,倒是比前面那几位的都要重,这臂膀没了,可惜的紧。”李大夫施针替元祝这具肉身止了血,蹙着粗粗长长的眉毛,煞有介事道。
元祝本无兴趣,听了身侧这些凡人三言两语的叹气闲谈之语,却是久违的来了好奇之心。
“何谓,前面那几位?”
不该他去问的事情,他向来不喜多问。这性子随了他几百年之久了,改是改不掉的,一问出口,他便有些悔意。算是,他对逃避之处的凡人多加关心的见证?
“罢了,当本殿没问罢。”
李大夫嗤笑了声,“这问便问了,都是自己的妻子了,看得紧一些不是罪过。还摆这些个姿态做什么,累否?”
算是嘲讽了一道儿之后,李大夫拿起草药酱子,涂抹于纱布之上,按向他的伤处,复又道,“孟家姑娘不是个坏的,你若能随她一些便随她一些,她家中无亲,且又殷实,少不了你的好日子。”
元祝被那草药刺激了伤处,疼得冷汗直冒。
这样好的事情,轮得到这具身体的原主?不切实际的很。
李大夫果然又道:“本是轮不到你这样的人的,谁让孟宅……凶的很呢。也是苦了她了……”
老大夫做足了怜惜可惜的模样。一副慈爱关怀的面孔倒不像是假的。
孟宅,凶?
“何种凶?”
李大夫见他有心问起,也便压低了声音透露了些,“便是几年前出的变故,宅子里死了人,这才起的事情。哎!你可别生惧,八字若是巧合得上也不一定的。瞧你这模样,就是个阳气重的,怕不得那些,怕不得那些……”
这透露的话刚说出一半,李大夫便开始悔了。
这孟家姑娘被逃了几次婚了,即便不算蒋家那小子闹起的退婚,就是孟漾自个儿买回去的夫婿,也跑了六七了罢。这可别因着他个好心办坏事的多嘴言语,再耽搁了人家“新婚”。
“人老了,说话难免危言一些,你可莫怕了……”李大夫想着,这边又劝了一句。
不成,这个要是也跑了,孟漾那丫头可不得真要怪上自个儿了!她不怪,他自己心里头也是过不去的。
得给孟丫头拿些“药”去用上。起码也得过些日子再说,隔夜便跑的事情不可再有了。苦了这断臂的年轻人,凶宅再凶也熬夜日子吧。
过些日子,他便不管这事了。
总归还是命要紧。
元祝心底也笑了。
什么阳气yīn气的。他阳气重?
那宅子的yīn气重?却也不知,有没有他一个人身上来的重。
“宽心罢,本殿不会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