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灯火通明,唯有屋内还是暗的。
江逝水看过来的目光清明透彻:“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李重山站在黑暗中,没有回答,只有牙齿磕碰的声音。他很害怕。他双手扶着江逝水的肩,不想让他离开。
沉默许久,李重山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
倘若知道,就该把事情再做得隐秘一些。
江逝水自小同他一起长大,哪里会听不出这层意思。他轻笑一声,推开按在肩上的手:“时候不早了,将军早些休息。将军夜间难眠,想要这个院子,臣便将这个院子留给将军。”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开。李重山再找不到留下他的借口,眼看着江逝水出去之后,将房门关上,呼吸急了两下,如坠冰窟。
他哪里是想要这个院子?
而江逝水推门出去时,府里仆役与李重山带来的士兵还在院子里对峙。
听见开门的声音,两边人都看向他。老管家推开士兵们手里的刀剑,走上台阶:“公子?”
江逝水轻轻地摇了摇头,安慰他道:“没事,收拾收拾,我们搬去别的院子住。”
“是。”
老管家很快就吩咐下去,丫鬟小厮们连忙收拾东西,要跟着江逝水走。走得急,天又晚了,只带了一些眼下就要用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江逝水见他们差不多都收拾好了,领着一行人要走。李重山手底下那群士兵,不知道该不该拦,看看对方,最后都将目光投向副将。
那副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快步上前,在院门前将人拦下:“江公子请留步。”
江逝水由老管家扶着,披着外衣,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何事?”
副将只知李将军待这位江公子不同,否则怎么能夜里潜到人家院子里来,如今就这样让人走了,恐怕李重山事后怪罪。但他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嚅了嚅唇:“将军他……”
“他在房里。他说夜间失眠,我这个院子位置好,我便出来了。”
说这话时,江逝水神色坦dàng。见他不肯让路,又转回身,朝房里做了个揖,朗声道:“臣告退。”
房里没有动静,但他说的那样大声,李重山一定听见了。副将再没有理由拦路,侧身让开了。
榻上还有余温,李重山再没有吃药,和衣卧着,就这样过了一夜。
*
翌日,江逝水洗漱完毕,照例要去看看城外粥棚。还没走到府门前,他便看见李重山的副将正指挥一群士兵,将几个红木大箱子装车。
副将转头看见他,抱拳行礼:“江公子。”
江逝水应了一声,老管家扶着他要走,那副将也跟上来:“江公子,在下吴易,昨夜得罪了,望公子宽恕。”
“不妨事。”江逝水点点头,“你去忙吧。”
吴易仿佛非要在他面前为李重山争几分面子,跟在他身边:“公子可是要去看城外的灾民?将军一早就过去了。”
见他不语,吴易又道:“将军看过灾民,就转道去了桐文巷。”
梅疏生就住在桐文巷的别院里。
江逝水脚步一顿,转头看去,吴易见他这副模样,以为他爱听这个,便继续道:“听说那位梅公子是公子的世兄,他腿脚不便,将军特意去看他。这些药材也是给梅公子预备的。”
话音刚落,江逝水就上了马车,急急地吩咐了一句:“去桐文巷。”
他坐在车里,捧着暖炉的双手止不住地发颤。
当日在皇城的情形,重又浮现在他眼前。
那天夜里,他在城门前下了马,询问守城的士兵,新晋的建威将军的府邸在何处。士兵们给他指了方向,又问江逝水是建威将军的谁。
江逝水笑了笑,没有回答。
已是深夜,还下着雪,路上鲜有行人。他牵着马,没走出多远,就看见前边有几个喝了酒的士兵,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刚要过去,就看见那群人扛起一个人,把他往路边一抛。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街口,一群士兵做完这件事情,就上前复命:“李将军,都办妥了。”
那人应了一声:“我请兄弟们喝酒。”
满天风雪,江逝水这才认出那人是谁。
又有人问:“他和将军有什么过节?”
“因为他。”那人顿了顿,低声道,“喜欢的人同我疏远了。”
众人笑道:“如今将军获封建威将军,哪家的姑娘还敢疏远将军?”
他们很快就走远了,江逝水此来,原是为了贺李重山晋升之喜,却不防撞见这件事。他躲在马匹边上,待人走后,便跑过去把雪地里的人拉出来。
那人已然有些神志不清,江逝水拉他的时候,他口中小声地喊疼。江逝水才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便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是梅疏生。他的四肢向怪异的方向屈折。江逝水望了望四周,没有别人,梅疏生的小厮不在,梅府的马车也不在。他将人扶上马,带去医馆。
他至今仍不知道梅疏生是如何一个人在大街上的,又是如何遇见李重山的。梅疏生一向温厚,也不曾向他提过。
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这对梅疏生来说,是无妄之灾。
马车里,老管家宽厚的手掌覆在江逝水的手上:“公子?”
江逝水恍然回神,兀自定了定心神:“我没事。”
*
马车很快就在桐文巷前停下,江逝水跳下马车,急急地推开门进去。
江府的别院有很多,为了躲开李重山,江逝水刻意挑了个最隐蔽的地方给梅疏生,过来的时候还让人绕了路,却不想只躲了一晚上。
他没想到李重山会亲自来淮阳,还提早过来了。
想到李重山从前做过的事情,他有些着急,穿过走廊,径直闯入堂前,直到梅疏生压低声音唤了一声:“逝水。”
他这才回神,见梅疏生安然无恙,暗中松了口气。
梅疏生与李重山两人都坐在堂前说话。李重山面上虽是笑着的,在看见江逝水慌里慌张地闯进来之后,面上笑意不改,手却扣紧了桌角,指尖泛白。
江逝水生怕他对梅疏生做什么似的。
而江逝水自觉失态,也收敛了神色,在梅疏生身边坐下。
三个人客客气气地说着赈灾的事情,假模假样的。过了一会儿,就陷入沉默。
李重山对梅疏生道:“你休息,我同逝水去看看灾民。”
江逝水不愿意让他在梅疏生这儿久留,也点头称是。
梅疏生笑着道:“慢走。”他有意提点江逝水:“逝水,以民为重,万不可像小时候那样任性了。”
最后他二人一同离开,一路无话,走到宅院门前时,正好吴易赶着装满药材的马车过来。他跳下马车,刻意道:“将军,药材都拿来了。”
李重山颔首:“送进去。”他又看向江逝水,江逝水神色淡淡,仿佛没有听见。他只好有意放缓了语气,道:“有一些好药材,对梅疏生的腿有用,我就让人拿过来了。”
江逝水作揖:“那我就替世兄谢过李将军。”
李重山抿了抿唇,又道:“我已经派人去请孟神医,让他给梅疏生看看。”
“多谢将军。”
他总是这副模样,李重山也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他伸手勾住江逝水的衣袖,愈发低了声调:“逝水,我当时喝醉了,被嫉妒冲昏了头。我已经知道错了,能补偿的我都做了,你别生气了。”
江逝水在原地站定,吐出一口浊气。
他当然知道,依李重山的性子,他是绝不会知道错的,他不过是后悔事情没做得更隐秘些,还留下后面的麻烦。
可是他也不能说。
方才在堂中,讲起赈灾的事情,梅疏生暗中提点他,不要惹恼李重山。惹恼了他,不单是江逝水自己,淮阳城的百姓都不好过。
江逝水自己何尝不知?如今李重山还有耐心,才陪他闹一闹。等过了头,事情便不是这样的了。
年少时候那一点简单的心思,江逝水实在不愿意用它来算计。
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等把这位李将军安安稳稳地送走,淮阳城一切都恢复之前的模样,那就好了。
于是江逝水回过头,朝他很别扭地笑了一下。李重山却欣喜若狂,有力的手臂按住他的肩,一把把他抱进怀里。
江逝水不太自在,挣了两下,没能挣开,便把头别到一边去。李重山比他高一些,蹭了蹭他的鬓角,在他身上丢了魂魄一般,低声唤道:“小公子。”
“我带你去骑马,我驯了许多马,都带过来了,你肯定喜欢。还有两件宫里的披风,你喜欢的红颜色的,给你穿。”
“只要小公子愿意,我永远是小公子的马奴。”
作者有话要说:逝水:你看我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吗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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