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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十五岁生辰之前没多久,鲜卑使团来访。

礼单中有一匹十年难遇的良驹,身材高大,四肢纤长,汗出如血。光是听听这些词句,我就比看到绝世美人还要激动。

这匹马儿之神骏,连鲜卑都视作罕物,若非那时鲜卑和北国起了嫌隙,急需齐国震慑北国,否则以此良驹之罕见程度,是决计舍不得进献的。

听闻这盖世良驹来了齐国,莫要说我,就连我M_妃都十分垂涎,我们M_子俩那段日子天天翘首以盼,想要睹上一睹那良驹的风采——当然,若能摸一摸,骑一骑就更好了。

因着心心念念此事,那阵子在东宫上课,我常常因为算着鲜卑使团来京都府的日子而走神,这等心不在焉之下,竟然都没听见谢时洵唤我。

我跪在他脚边,举着双手一连挨了几下戒尺,疼依旧是钻心的疼,但我的心思仍是黏在那汗血宝马身上,实在是拔也拔不回来了,一走神竟然不由得又向窗外一望。

只一刹那,我便立时反应了过来,登时收回目光,出了一身冷汗,只是来不及反悔,谢时洵便一戒尺点在我肩上。

在他身边长到近十五岁,我早就对他的训诫身受无数次,似这般以不轻不重的力道点在我肩上的情形,从来没有善了的。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偷偷抬眼望他神情。

谢时洵的眸子向来shen邃到喜怒难辨,只是此刻似寒星一般冷冷俯视着我,道:“这几日你的心思飘忽,功课亦是敷衍潦草,今日更好,都听不得唤了,怎么,谢时舒,再过些时日,你是不是还要反出东宫去?”

我登时又惧又愧,不敢作声,只得哀哀望着他示弱。

见我不语,谢时洵的颜色愈沉,手中戒尺加了些力气压住我的右肩,他低喝道:“说,倘若你说不出个缘由,你该受的罚只有往上翻的道理。”

我心下急转,心道就算我说了是马儿的缘故,只怕挨的打也不会少到哪去。

于是我半真半假地嗫喏道:“太、太子哥哥**臣弟知错了,是M_妃近来身子不适,臣弟十分忧心,才分心走神**”

我一边说一边心惊不已,就连呼xi都微微颤抖起来,在谢时洵面前说谎,我觉得就像在悬崖边玩火,左右都是尸骨无存的结局,寻常他不悦地看我一眼我都觉得膝盖发软,更遑论诓骗他!

但是说都说了,我惴惴不安地望向他,却见他神色不辨,只道:“站起来。”

我只得站了起来,又见他执着戒尺点了点长案,顿时心中畏惧,却又不敢不从,咬着牙扶住了案边,紧紧闭上眼。

“啪”的一声,谢时洵的戒尺落在我的屁gu上,这自然是极疼的,我明明做好了准备,仍是被打得呼痛一声,险些跪倒在地。

那戒尺敲在他的掌心,他静静地看着我,等我自己站好。

谢时洵是从未受过这种罪的,东宫三师哪个见到他不是毕恭毕敬的,我真是不知道他从哪学来的手段,每次我犯错他都用这般最原始的法子训诫我。

那本是一种r体上的疼,只是疼得狠了,次数多了,便沁入血r中,刻在骨子里。

初时我忍过,逃过,甚至还一度因为被打得狠了,被生生打出了凶x,忤逆过。

但是在谢时洵面前都没有用,无论我使出什么手段,该施加在我身上的惩罚从未因此减免一分。

如此这十年的教养中,他近乎将谢时洵这三个字刻在我的每一寸body发肤之中,以至于我的立身行事无一处敢违背他的心意。我畏他惧他,尤甚神明——毕竟那栖云观中坐着的大罗神仙也没冲下莲台来教训过我。

这一日,我生生挨完了十来下戒尺,以至于到了第二日,我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不小心让三哥看到了,他幸灾乐祸不已,说了许多风凉话。

这个老三谢时贤是除了谢时洵以外,所有皇兄中与我走得最近的,俗话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个老三时而风流时而下流,他平生最爱美人,天天往宫外跑,见到美人便定要使出一番磨人工夫来的,若与他两厢情愿的是最好,不愿意的他也不气,仍旧巴巴地缠着人家聊天送礼,若单看他对其中一人的追慕,还以为是个情种。

故而他与我走得近倒也不是因为我有多特别,也不是因为他看得起我,多半是因为他那副面具就是如此。

谢时贤笑够了,一展金扇,道:“啧啧,可怜介的,老九,快点把屁gu养好A,等鲜卑使团一走,趁着父皇还没有将那汗血宝马赏下去,三哥带你去骑一骑。”

我有些意外地一挑眉,没说话。

他了然地哈哈一笑,道:“哎呦,又有什么难猜的呢?不是因为那马,难道是因为云姑娘吗?哎,也说不定A,算来你也到了快成亲的年纪了**”

我正被他T笑得咬牙切齿,却见他不知看到了谁,忽地整肃了些神情,道:“呃,这不是程大总管吗!”

我心中一惊,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程恩正快步向我行来。

程恩面上带了些难以察觉的忧心忡忡,他路过谢时贤时匆匆对他行了礼,便停到我面前,压低声音道:“九殿下,太子殿下召你前去东宫。”

我看了看日头,此时已是傍晚,我方才从东宫下学出来,缘何又将我喊回去?!

我的心中突突直跳,好容易才动了动唇,道:“怎、怎么了**”

程恩犹豫片刻,用更低的声音艰涩道:“太子殿下昨日吩咐了张太医去为宸妃娘娘请脉,张太医回来禀报说**宸妃娘娘凤体康健,就是刚跳过舞,脉律快了些,我家殿下听后,倒是没说什么,就是遣人来寻殿下**”

我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没有站稳,道:“这,这**”

我缓了口气,苍白辩驳道:“这张太医我怎么没印象,我M_妃的脉案一向不是他看的。”

程恩有些怜悯地望着我,道:“这倒也是的,只因那张太医的医术绝顶,向来只看陛下和太子殿下的脉案,九殿下不熟也是有的**”

谢时贤杵在旁边听了半晌,此时露出了些兔死狐悲的神情来,对我道:“老九,我看你是赶不上骑那汗血宝马了。”

随程恩赶回东宫后,我并未立刻就见到谢时洵。

程恩Jin_qu通报没多久,又出了来,他只把我请到偏厅候着,又唤了几个宫人伺候我的茶水,便将我丢开,回去侍候了。

我越发坐立不安,饮罢了一轮茶,见门外有侍者捧着药碗进了谢时洵的寝宫,才想起现下正是他寻常喝药的时辰。

又过了半个时辰,程恩才过来寻我,将我引进到谢时洵寝宫中。

我嗅着似还微热的药材味道,心底总有种不明缘故的惶惶然。

其实随着年纪渐长,我已经很久不犯错惹他生气了,就算是对答间有什么不让他满意的,他最多也只是训斥两句,若非这几日出了汗血宝马的岔子,我好久没有挨过那戒尺的滋味了。

我悬着的心在半空中飘飘摇摇,怎么也落不到地。

以前他即便是教训我,也通常是唤我去书_F_的,只有在他的身子实在不慡利时,才会直接把我叫到寝宫,这一般是在秋冬,不知和他畏寒的体质有没有关系,每年一到秋冬他就缠绵病榻许多时候,除了太医和程恩,就连太子妃都难见他一面。

我没来由地向窗外望了一眼,这才过了立秋,外面虽已蔓延上暮气,但决计算不得寒冷。

待进了寝宫,我行过礼,抬首见谢时洵_yi着便_fu,又披了一件素色薄裘,此时斜倚在那个宽大的乌木椅上,他微垂目光,望着他按在案上的手指,似在想着心事,又像是全然的出神。

他像是刚喝完了药,药碗已被收走了,只留下些许微苦的辛香。

他手边留了一方白帕,白帕上垫了两粒蜜饯,是宫中送药时一向的惯例,配以压苦用的,只是谢时洵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多半喝药喝成习惯了,也不需要这些。

我又抬眼在他面上巡了一轮,琢磨着**看他jīng神,倒是**还好**

我如此想着,心底不知名的地方松了一块。

还来不及细想心思,待程恩退下,此间只有我与他两个人了,他不语,我也望着他的手指发怔。

谢时洵的手几乎没有一丝可挑剔之处,He该是握有天下权柄的一只手,或者说,倘若掌握天下的如果不是这只手的主人,我全然想不到还有谁能够取而代之了。

“你是现在说,还是之后说?”

我的思绪便断在他这平淡的问句上了,伴随着他如有实质般的目光,我如梦初醒,甚至泛起浅浅的心悸,忙收回目光,垂眸望着膝前那一小块地毯,不停空咽着,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静默了许久,久到屋nei的光线都暗了下去,谢时洵终于道:“卸了yao鞓,伏过去。”

我用力撑住了地毯,咬着牙兀自颤抖半晌,才艰难地站起身,起了身才觉得双脚早已跪麻了,牵扯着昨日挨过的伤处,一步步走到他的chuáng前。

转过年我便十五了,少年人长得快,仿佛抽条似的,已经出落的有些翩翩公子模样了,不是我自夸,那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的,谁见了我不夸一句俊俏的少年郎,更何况连和云姑娘的婚事都即将提上日程了!

偏偏在这样的年纪,要我似幼童时期一般褪了ku子打屁gu,简直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谢时洵素来积威甚重,我总归是不敢违抗的,可是手指甫一搭上yao鞓,眼眶就红了。

好容易颤抖着解开yao鞓,伏上他的chuáng,我伸长手臂,搂住他的锦被,将脸埋在属于他的气息中,不知是委屈还是恐惧,只是循着本能,更shen的钻进这gu微苦的围绕中。

谢时洵教训我从来都是一板一眼,半分也不徇情,那冰冷的戒尺雨点般落在身后,我又疼又羞,能做的却只有将他的锦被搂得愈紧,好像抱着一_geng救命稻草,紧到手臂都狠颤起来。

疼得狠了,我开始后悔了,怎么想都觉得昨天和今天总有一天的打是白挨的,还不如昨日就对他和盘托出,横竖只要挨一次打,搞成现在的局面真真是弄巧成拙。

谢时洵今日下手比昨日还重,全似动了真怒,他一言不发,屋nei只有我控制不住的闷哼和戒尺抽上皮r上的清脆响动。

待到他收了手,我早已大汗淋漓,láng狈不堪。

我约莫是赌着气,仍埋在被中不肯看他,只觉得他转步离开chuáng边,不多时又走了回来。

一只冰冷的手自云被中掐住我的下巴,将我扳出层层掩盖,我仍是僵着不肯睁眼,下一瞬,忽觉唇上轻压了一枚物什。

我蓦然一惊,本能地睁开双眼,瞬间,眼中积蓄的热泪再也遮掩不住,唰的一下淌了满面。

谢时洵微微俯身,漆黑的眸子正直视着我,我愕然间,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将那枚物什塞进我的口中。

被迫将那枚东西含在口中,过了片刻,我才知那是枚蜜饯,泛着微微的咸甜,我向来不喜欢甜食,但是这枚蜜饯实在很好吃,我不自觉用*尖卷着它han_zhao细细品尝其中滋味,约莫是品得太过入神,我都忘了屁gu上火烧火燎的疼。

待我反应过来,却没来由的更是委屈了,猛地就往被子中一扎,又是害疼又是委屈又是han_zhao蜜饯咂摸味道,心思十分纷杂。

谢时洵就静静坐在chuáng边,直到我平复了许多,才道:“说罢。”

我伏在chuáng上一时动弹不得,这下挨了打也老实了,我低着头不肯让他看我面上的泪痕,心中一团乱麻莫可名状,喃喃道:“我知道**太子哥哥对我好,派最好的太医为我M_妃诊脉,我不该说谎骗你。”

谢时洵似叹了口气,道:“单是说谎一项,你倒是挨不了这么重的打,你**为人子者,那种谎也是说得的吗?”

我更觉羞惭,真心实意道:“是**我知错了。”

他静默了一会儿,又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我便将汗血宝马一事对他和盘托出了。

我本以为他听了会觉得我玩物丧志,更是不受教的了,好在谢时洵听后只是神色微微一动,并未再斥责什么。

我在东宫养了三天,才堪堪能下地。

期间,太子妃和云姑娘听说我挨了打,都要来看望我,我正是年少最要面子的时候,哪里肯放他们进来,当下慌张地裹着被子,忙不迭使唤程恩将她们死死拦在门外,她俩无法,只得让程恩送进来了些食盒伤药之类的。

又过了两日,我正伏chuáng睡着,就觉得屁gu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我没留神被打出一声哀嚎,顿时大为光火,“噌”的一下回过身,就要开骂。

哪知对上的是一双满是笑意的眸子。

那人面容昳丽,一身黑白道袍打扮,不是玉和是谁?

做了这种事,他却丝毫不惧,笑吟吟道:“疼不疼?我刚出关就听你出了这档子事,这就赶来看你啦。”

见了他,我那gu无名火顿时消减了许多,与他好生说了一会儿话,尽诉了委屈,他听得是因为一匹马儿引出来的祸患,顿时笑得前仰后He,道:“你呀,你这傻子**哈哈哈**”

他笑得十分快活,我却更是悲从中来,呜呜地埋在枕头中道:“屁gu打成这样,赶不上骑马了。”

玉和眸色一闪,像带了些捉弄似的,但我来不及细细分辨,他又一拍我的屁gu,道:“养着吧!”

我与玉和有着自小的jiāo情,在他面前我顿时没了包袱,支使着他为我倒茶上药,看他忙得团团转。

如此过了七八日,我走起来虽说仍是一瘸一拐的,但是也勉qiáng能行动了,谢时洵派程恩来传了话,让我好好静养,近来不必去东宫上学了,我便与玉和回了自己宫中。

旁的无甚,只是我的心情十分郁结,只因玉和打听回来说,父皇已择定了人选,这几日就要将马儿赏赐下去了。

唉,良驹是良驹,也不知配的是不是英雄。

我这下彻底死了心,与玉和呆在宫中,陪着我M_妃chuīchuī打打,过了小半个月的清净日子。

等谢时洵再传我去东宫时,已经是处暑时节了。

这一年冷意来的格外早,我循着程恩出门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玉和在旁看到了,不知从哪摸出个手炉塞进我的袖中。

以我这么多年对程恩的了解,他怀了很重的心事,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不像往日那般与我聊些有的没的,这让我的心又渐渐悬了起来。

这一次程恩没有将我引到书_F_,反而顺着碎石小径行了很久,直出了东宫又行了半晌,终是停到了一处开阔地。

我远远便看到立在那处的谢时洵了,他是储君,排场向来大得要命,此刻他所立的亭中四面都挂上了裘皮挡风,四周守卫林立,他披着一件素白滚毛大氅,尖下巴都要抵到毛领子里了。

我快行了两步,半跪下来向他行了礼,来不及起身便急切道:“太子哥哥为何立在此处chuī风?”

谢时洵没有理我,只是向我垂过手,道:“来。”

我连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站起身来。

他的掌心冰冷,甚至微微冒着冷汗——他平日手也冷,但是决计不是如今这般,我抬头一看,觉得他今日瘦削了一些,面上有种没有血色的苍白。

我突然_gan到一种熟悉的心悸,见他要收回手,我不知怎么想的,竟抓着他的手不肯放。

他微微侧过脸,有些不解地扬了眉梢。

我不知如何作声,只是觉得Xiong闷得像喘不过气似的,胡乱把袖中暖炉一寸寸移到他的掌中。

约莫是_gan受到掌中的暖意,他有些意外地看我一眼,终于牵起一抹笑意。

他的目光又转向空地中,轻轻道:“你的生辰快到了,十五岁已经该是知事的年纪了,你的心思向来放在习武一道上多些,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日后你若能为齐国镇守四方,开疆辟土,亦是谢氏荣光。”

这话我听得越发迷茫,还没看到什么,就听到一阵马蹄声。

我几乎不敢相信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侍从牵着一匹纯色马儿行来。

只一眼,就看出那马儿极为剽悍,皮毛如上好的缎子一般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我不自觉屏住了呼xi,心中狂喜得惶惶不已。

我好容易把眼睛从那马儿身上拔回来,不可置信地望着谢时洵,却见他也遥遥望着那马儿,拢袖微扬下巴,吩咐道:“去吧,看看喜欢么。”

我想狂奔过去,但是双脚却像是被钉在地上,望着谢时洵的苍白面容,我的眼眶一味发烫,泪意翻涌,几次想要言语,都哽咽得一字也说不出口。

“愣着做什么?”谢时洵终于望着我微微笑了,他又道:“去吧。”

不知是不是这一日chuī了风的缘故,回去后没几天,东宫就传出来消息,道是太子偶染风寒,卧chuáng修养,暂不见客了。

谢时洵不在,白日只剩我与东宫三师面面相觑,场面十分恶心。

我zhui上没说,却总有些心神不宁,疑心是我的缘故才害得他又病了,可是想着想着,又想起那日回去后,nei阁那几个老头子又在东宫缠了他一下午,一直用那些繁杂国事烦他,直到shen夜才走,真是太讨厌了!

所以也许、也许**并非全是我的错**

这样忖着,我却没有一丝宽心,反而指尖又泛起那日握住他手掌时,那冷腻的触_gan。

我摩挲着指尖,猛地自背后窜起许多寒意,竟是觉出几分不祥的预_gan来了!

我这厢神游天外,听得有一耳朵没一耳朵,东宫三师那厢也对我爱理不理,只叫了个识字的nei侍念书给我听,三个老头一天天的戳在门口盼着见上谢时洵一面。

如此煎熬了几日,我一改往日下了学拔tui就走的习惯,开始意意思思地在外殿绕来绕去起来,他正在病中,我去了也不知能为他做些什么,只怕什么都做不得,唯有带了外面的寒意染了他。

若是他唤我Jin_qu**就好了,我定是会去的。

那一日我好容易逮住了程恩,忙向他问起谢时洵病情。

程恩的脸色比那日更难看了些,却宽慰我道:“不怪九殿下,那日之前太子殿下就有些不适,唉,往年这个季节总是要病一场,九殿下也是知道的。”

我何止知道,我刚去东宫那两年不耐他的管教,不知是年幼不懂事,还是天生就带了些鲜卑人的凶狠残忍,彼时的我心底盼望着秋冬来临,甚至是为此事暗暗开怀的。

想到此事,我更是有种无法言说的懊恼。

程恩见我如此,zhui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一副yu言又止神色,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玉和又陪了我几日,这一日对我道是栖云山有事,便拜别了我与M_妃,连夜赶回去了。

谁知就在第二日清晨,他就风尘仆仆地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他面上尤有倦色,却二话不说,抬手就冲我丢了个包袱。

我凭着本能地伸手一捉,猛地掷到一旁。

昨夜我听了些宫中的流言蜚语,有说太子时洵病情十分凶险,恐怕今年撑不过去了,又有说是被那明澜小世子方的,林林总总,最后越说越不像话,只说nei侍省都去准备后事了!

故而此时我正心烦意乱得紧,犹如一gu邪火堵在心口,_geng本无心与他似寻常一般打闹,难得端起了皇子架子,蹙眉斥道:“你放肆!”

玉和微微一怔,来不及答我,他快步去地上捡起了包袱,仔细地拍了拍尘土,才抬首对我微微笑道:“是玉和逾矩了,殿下莫怪。”

说着,他展开包袱,只见是一只剑匣。

我心中忽然一动,玉和仍是垂着眉眼,将那剑匣又打开来,其中躺着一柄剑,那剑初看之下朴实无华,但细细一看便觉剑身流光四溢,极有光彩。

我失声道:“山河?你**你怎么**”

“嘘!”玉和连忙抬起食指在唇前竖了一下。

他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双手将剑匣捧到我面前,用极少见的恭敬语气道:“东宫是龙气所在,寻常法器镇不得,唯有山河剑可堪用,殿下且暂将它供奉在东宫正堂匾后,定可驱崇祛病,这**也是殿下对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

我极为动容,愣愣地看着剑匣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柄山河哪里是“可堪用”,这分明是玉和把用来守护谢氏龙脉的神剑偷出来了!

据说当年高祖起义,有一位栖云山道长循天意而助,几次救高祖于危难间,待高祖登基那日,那道长飘然而去,只留下这柄佩剑,道是此剑会替他守护谢氏江山。百年来,一直都传说着那道长已然得证大道,飞升去了。

故而此物算得齐国重器,一直供在栖云山守护谢氏皇陵,三百年间不曾有人敢动过他的主意。

如今玉和竟然大咧咧地把它一裹,就这般盗出来了!

我正震惊,玉和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把那匣子往我怀中一塞,推了我一把,我被推得踉跄行了一步,回头看他时,却见他又露出那种笑吟吟的泰然神情,潇洒得仿佛天下没有能难住他的事。

我终是捧了山河去求见太子妃。

此物一则是镇国重器,不能声张,二则亦是利器,难以带入东宫,故而我只得去寻太子妃He计。

我去时,太子妃正与云姑娘一起为谢时洵祈福,她们换了素_fu淡妆,抄了一摞摞经书。

寻常见到云姑娘时我总是有些害羞,但是那些小儿nv心思是掩盖也掩盖不住的,若是被太子妃在旁一T笑,我便与她双双红了脸。

今次因着谢时洵病重的缘故,我见太子妃秀美的脸庞上已然憔悴了许多,倒好像大病一场的人是她,故而我劝慰了几句,气氛仍是有些沉重。

我屏退左右,将山河剑jiāo于太子妃,与她细细讲了此事,又把玉和叮嘱的一一转述于她,她闻之亦是十分震惊,初时不敢接,但多半是爱夫心切,终于还是han_zhao泪接下了。

我临走时,想到我与太子妃密谈一事定是瞒不过东宫耳目,便对她道:“此事千万不可让太子哥哥知晓,免得他病中还要挂心,倘若他问起今日之事,不如就说是臣弟来送了些栖云山的祛病符之类的便是了。”

太子妃一面哽咽一面应着,云姑娘忙执着手帕为她拭泪,顾不得自己亦是眼眶通红。

待太子妃平复了些,_gan叹道:“九弟如此待洵郎,这番心意实在令本宫动容,唉,不枉他对你倾覆的心血。”

她多半是一心牵念在谢时洵身上,心中不知唤了多少次“洵郎”,这才在心神恍惚之下连他们夫Q间的爱称都neng口而出。

我第一次听到这称呼,不由得怔了怔,不小心窥见这等私事,只觉又是脸红又是难过,想着太子妃如此心神大乱可如何是好,现下东宫正是需要她主持的时候。

不小心触碰到云姑娘的目光,她先是一怔,亦是又难过又羞赧地转过头去。

我不He时宜地胡思乱忖道:你在心里也这般唤过我吗?

好在,终究没有走到让她主持东宫事务的一步。

不知是不是那山河显灵,自从太子妃亲手将那物细细裹了金布供奉在东宫匾后,谢时洵的消息便一日好似一日。过了月余,已能见外客了。

待阁老们和太子妃都去见过他了,果真轮到唤我了。

这一日正好是立冬,前夜降了大雪,程恩来时,我正在同玉和在院中打雪仗,他在人后对我向来没有什么尊卑的,直打得我满头满脸的雪,他很是机灵,打完我便往树后跑,我几次三番没有掷中,气得我索x飞扑上去抱住他的yao,将他按在厚厚积雪中使劲揉搓,玉和一边大笑着一边仍不肯认输,抓起手边的白雪往我脸上扬来,看得我M_妃在廊下直拍手叫好,笑得险些背过气去。

待见到程恩愕然脸色,我们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住了手。

这**这在旁人看来,多半是没心没肺了点。

好在程恩是个圆滑的,连忙笑道:“太子殿下身子转好,九殿下定是高兴。”

我忙应了,请他喝茶暂候,就去换了_yi_fu。

换了_yi_fu,我仍是有些犹豫,怕身上犹存的寒气扑了他,于是派人传了话,让程恩再等会儿,便径自去沐浴不提。

待程恩引我进了谢时洵寝宫,我一边卸了雪氅,一边绕过屏风,见谢时洵正斜倚在椅上,摊开了些公文,他一手执笔,一手支着眉梢,不知在想什么。

我不由得连呼xi都放轻了些,垂首对他行了礼。

谢时洵冲我招了招手,道:“老九,来。”

我依言过去坐在他身边,在他面上不住打量,时隔月余,他的状况似比我想的还要好一些,唯有眉宇间添了两分恹色。

我在看他,他也在看我,我道:“太子哥哥身子初愈,莫看这些杂事劳神了。”

他微微挑了眉梢,那支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轻轻转了小半圈,果真放下了。

他道:“你正是长得快的年纪,月余不见,哪里又变了些。”

我本想说“你也变了些”,但是话到zhui边,又觉得那并不是什么好事,便默默垂了头。

谢时洵又道:“你近日功课完成的如何?”

我仍是垂着头,面不改色道:“甚是用心,待太子哥哥再好些,我带功课本子来给哥哥看。”

我觉得自己此举担得起一句“艺高人胆大”,如果他说“你现在就拿来”,我就死了。自他病了,我哪里写过功课,一天到晚只顾与玉和玩闹,那功课本子上一页都无。

幸好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忽然抬手向我面上伸来。

我猛地一惊,却见他只是从我的发梢拈去什么,道:“真是无事忙,连头发都不拭gān,成何体统。”

我连忙抬手摸了摸,才想起约莫是出门时心急了些,沐浴后没等发gān,待到了东宫已然结了些冰渣。

唉,本就是怕身上的寒气扑了他,这下反倒是弄巧成拙,只得讪讪抓了抓长发,将冰渣都捋了下来。

谢时洵默默看着我动作,递给我一方手帕擦手,忽然道:“听下面人说,近来你都没怎么去马场,怎么,那匹马哪里不He你的心意?”

我心底十分别扭,对那马儿我自然是喜欢得爱不忍释,但是一想到谢时洵可能是赠马那日chuī了风才病倒**那时他在东宫躺着,我若是没事人一样去跑马,传到某些人耳中定有一番说辞,说我倒是没什么,只怕会说谢时洵识人不明,简直是把láng当人看了。

只是倘若说“挂心你的病情”,我又觉得带了些谄媚之词的味道,怎么也说不出口。

故而我沉默良久,道:“不,它哪里都好,是臣弟自己的缘故**”

谢时洵的黑眸在我面上凝了半刻,将目光投到面前那页上,道:“下个月,父皇命老三去鲜卑送回礼,你若无事便与他一同去吧。”

我霍然抬起头,愕然道:“怎、怎么如此突然**”

他仍是翻着公文,漫不经心道:“本宫听闻那匹马好虽好,就是x子颇烈,是个受不得束缚的,想来此等骏马只在马场跑跑也是无甚趣味**陇西关外的huáng沙大漠,你可由着x子跑了。”

我从小便听我M_妃描绘过她的故乡。

那是中原从不曾见过的湛蓝色天空,那片天空下有着一眼望不尽的漫漫huáng沙,白日骄阳似火,夜里冰冷彻骨,大漠儿nv各个直慡剽悍,x烈如火,倘若看得对眼,饮罢一盏酒便是兄弟姐妹。

她早已在齐国蹉跎了许多年,甚至要比她在鲜卑的年月还长了,但是她说起故乡的时候,眼中熠熠生辉,仿佛还是那个伴着狂风huáng沙自由驰骋的红_yi少nv。

若说我不向往,自然是假的。

我不敢置信道:“真的可以吗?”

谢时洵终于微微侧头望向我,我眼看着他的眼睛弯了弯,难得温柔道:“嗯,去吧。”

我心中一阵激dàng,不由得握住了他的手。

入手却觉得一片*凉,我心底泛起一阵酸楚,忍不住又望了望他的面容,涩声道:“从来都是太子哥哥对臣弟好,臣弟却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可以为你做的**”

“既然如此**”谢时洵抚了抚我的额顶,他轻声道:“明澜很想你,待你有空,去陪陪他吧**他自幼不得与父M_亲近,未免可怜。”

我怔了怔,没想到是这样简单的要求,我正要应承,却渐渐品出些他话中隐隐约约的托付之意。

他也许是怕自己逃不过“天不假年”四个字,担心太子妃软弱,谢明澜年幼,难以从后宫纷争中全身而退,这才叫我帮衬,又或者**又或者**

又或者**他是在担心我,担心我在他去了之后无人可靠,才叫我待谢明澜好些,到时,即便他去了,还有未来储君与我的叔侄之情可依仗吗?

胡乱思忖着,我一味握着他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暖起他的手心,心中却更是郁结不已。

我怀着满腹心事出了寝宫,出神太过,连雪氅都忘了披,直走到雪地中才觉出了冷。

送我出来的nei侍告了罪,忙回去取了。

我恍恍惚惚地走到庭院中,想到鲜卑之行,那颗心便渐渐发起烫来,满怀xing_fen激动之情,可是一想到太子哥哥在最后时托付后事般的言语,又像是被浸入冰寒中。

我的心便是铁打的也经不住如此一层滚烫一层冰寒的折磨,无从疏解之下,我烦躁地抬脚对着面前树gān猛踹了一下。

那颗树果然应声摇晃了一下,我忽然想起一事,心道:糟!

不等我闪开,那树枝上满挂的积雪便立时倾了下来,正正砸在我头上。

我正láng狈抖落着满身的雪,忽听“噗嗤”一声轻笑。

我抬眼望去,见到不远处被许多宫nv簇拥着的太子妃和云姑娘,她们正将我的蠢行撞个正着,莫要说她们,连她们身后的宫nv们都一边艰难忍着笑意,一边微红着脸避开我的目光。

我又是脸红又是自觉好笑,忙上前见了礼,

太子妃与云姑娘掩着唇,笑得弯弯的明眸中都溢了泪。

今日云姑娘穿了件大红的斗篷,银装素裹的亭台楼阁中就她一点朱红,更显得俏丽无比,标致极了。

多半是谢时洵病愈的缘故,她们的心情显得很好,比起上次简直一天一地。

寒暄过后,太子妃让下人退远了些,这才笑着对云姑娘道:“云儿,你这隔三差五就问九哥哥什么时候来的,现下他来了你又不说话了。”

被她这么一说,我与云姑娘顿时都不好意思起来。

云姑娘再小些的时候,我也是常常带着玩的,只是近一两年来年纪渐长,加之宫中流传的指婚一说,我与她为了避嫌,这才生分了些。

我与云姑娘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M_妃更是早早就把家传玉佩为她备好了。我想,云姑娘也定是情愿的。

云姑娘明眸盈盈望着我,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她轻盈地往我面前一跳,含笑道:“九哥哥,今日这就走了么?下次什么时候来找云儿玩?”

我见了她也是掩不住的笑,柔声道:“我要去鲜卑啦,我看看那里有什么好玩的,都带回来送你。”

云姑娘道:“好呀,云儿就在这里等你,九哥哥,你要早些回来。”

我心中一柔,道:“好。”

闲谈片刻,太子妃又谈及到山河一事,她道那物毕竟是镇国神剑,现在既然太子哥哥身子大好,自然要物归其主,说罢,太子妃留我与云姑娘在庭院中说话,她便亲自去取了jiāo还于我。

我接过剑匣捧了,见那剑匣被金布包了一层,想必是自我给了太子妃后她便未曾敢打开,只在外面又yinJ了一层寻常的锦布掩人耳目,我顿时放下心来,对太子妃行了礼,便依依不舍地对云姑娘道:“那我走啦。”

也许是这离别来得太快了些,云姑娘抿了唇不语,我只得又唤她道:“云儿,我走啦!”

云姑娘忽然蹲下捏了个雪球,扬手就丢到我的雪氅上。

我一时失笑,立在原地不动,只是侧身闪开接下来的几个雪球,很是自觉潇洒,见她开始还是气鼓鼓的,但是丢着丢着,她也忍不住莞尔一笑,十分可爱。

太子妃在旁看着也笑,然后她忽而一把携了云姑娘的手,正色道:“云儿,别打他。”

云姑娘这才罢了手,我笑道:“谢谢皇嫂心疼臣弟。”

太子妃眼中漫上了笑意,她故意不理我,只转头对云姑娘道:“打他没什么,他是个能挽弓驯马的,早就摔打惯了,就是仔细冻了你的手。”

与太子妃告别后,我一路回了寝宫。

快年底了,别看玉和平素不靠谱,但他好歹也是担着护国观掌教和国师的名头,每年到了这个年月,他都要回栖云山准备祭祖事宜。

今日见了云姑娘,我的心情初霁,想着今日横竖无事,不如趁着天色还早,骑马去趟栖云山送回山河,即是办正事,又是顺便散散心,倘若耽搁得晚了,就在他那住下。

于是我挥退了众人的侍候,反锁了_F_门,小心翼翼打开了剑匣,想在去之前再检查一遍。

哪知剑匣甫一打开,我只看了一眼,便听双耳中“嗡”的一声,身子猛地一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剑匣中的山河竟然**不知何时断作两截!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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