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璟闻言,唇角不住地扯了扯,讪笑道:“公子便是要说笑,也得寻个正常点的理由。这世间,何来神魔之说?”
对于林璟的讥讽之言,殷轻衍也无甚在意,只用那幽深的瞳仁看着他,缓声道:“执念生,邪念起,由人不由己。你可知,当你被魔灵侵占灵魂的那一刻,你的意识已难以让你自己掌控了?”
话听到此处,暮熹方从刚才的惊吓中反应过来:若非殷轻衍及时将她拽到了一边,恐怕此时的她已在huáng泉路上了。
思及此,暮熹登时来了气,朝林璟怒问道:“我与你也无怨无仇,你又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林璟冷笑一声,道:“姑娘这话怕是颠倒是非了吧?昨晚你坏我好事,我且饶了你一命,你本该心存感激。可今日你又不知死活地跟了过来,你既不识趣,我又何必手下留情?”
暮熹不得不承认,如今看到的玄衣男子与白日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他口才虽好,可暮熹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当下便回怼过去:“瞧公子这通身的气派,也不像是那些无知的小人,可奈何这素养却是极低的,免不得让旁人以为这是哪户人家放出来咬人的疯狗。”
“你……”林璟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殷轻衍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扬起那好看的唇角:兮兮可不是好欺负的。
随后他望向林璟,脑海中浮现出今日午觉过后得到的情报,便缓缓地启唇,“榆川盐务长的二公子林璟,乃是榆川第一才子,你于弱冠之年时迎娶了榆川第一美人宋盈进门。才子配佳人,这一段令人歆羡的姻缘在当时的榆川城也一度成为佳话流传于市井中。”
顿了顿,殷轻衍又道,“可那时的宋盈,所爱却另有他人。”
“住口,”林璟忽地怒喊,举起剑指着殷轻衍道,“我奉劝你一句,人活一世,惟有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才能活得长长久久。”
话音未歇,林璟忽地消失在两人的眼前,徒留一团淡淡的黑气在空中。犹过不久,那黑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殷轻衍只淡淡地抬首瞧了一眼,便朝暮熹道:“走吧!”
“去哪?”暮熹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起因。
人之所以gān坏事,无非有三大原因:一是情,二为钱,三为权。可有一点无法忽略的是,有些人想要杀你是毫无缘由的,你的出身、美貌、才华……他们所无法拥有的一切,都可以成为送一个人去huáng泉的理由。
因为人性,永远都有着一面你想像不到的黑暗。
“去追林璟。”
闻言,暮熹愣愣地瞧了殷轻衍一眼:他怎知林璟去了哪?
心中虽有疑惑,可暮熹也并未多问,只管跟着殷轻衍左拐一下,右转一回,不知穿过了几个巷子后,很快便来到了一片栽满了栀子花的园林里。
如今虽已是夏末,可眼前这满园子的栀子花显然是处于盛放期,淡淡的清香随着轻风扑鼻而来,暮熹忽而想起在白天碰到林璟时,他说话时的神情。
“是啊!今日是我夫人的生辰,她最爱栀子花了。”那时候的他,说到宋盈时的神情,怜爱中带着一丝悲伤。
殷轻衍侧首瞧了暮熹一眼后,又抬首望向半空,提醒了她句:“他来了。”
轻轻的话音瞬间将暮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随着殷轻衍的目光往半空看去,只见在银色的月光下,一团黑影渐渐地浮现,待暮熹看清之时,竟是一惊:半空中的林璟挟持着一名男子降落在园林里。
恰在此时,暮熹只感觉到身旁的人影一闪,紧接着便听到利器相jiāo发出的“铛铛”声,待她顺着声音望去时,殷轻衍已然从林璟手中救下了那名男子。
只见他举着剑朝林璟冷声道:“你除尽了她身边的情又如何?你若走不进她的心,这一切也只是枉然。”
“一个旁人,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林璟冷冷地道了句,浅灰色的瞳仁渐渐地变了色。
暮熹一向是个推崇活在当下的人,不信来生,自然也不信神魔,虽然在竺音皇宫里,大部分人都信奉占卜和神魔之说,可毕竟谁也不曾真正见过。
但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幕,让她确信了殷轻衍口中的“魔灵”的存在。
只听话音未歇,从林璟身上释放出的黑气渐渐地升至半空,形成了一棵小树苗的形状。
而林璟身上的黑气一点点地被“小树苗”吸附了过去。
瞧见魔灵之树终是现了身,殷轻衍举起手中的剑,径直朝它挥了一刀。魔灵之树在那一刹那消失在半空中,林璟也瞬间倒了下去。
而后赶来的宋盈瞧见这一幕,瞬间泪流满面。
殷轻衍所知为何,便淡淡地朝她jiāo待了句:“他被侵蚀了心灵,方才的魔灵虽离了他的身体,却也带走了他的一部分记忆,再醒时,他不一定会记得你。”
听到林璟还活着,宋盈顿时如释重负,她看着躺在她怀中的林璟,只轻轻地道了句,“不记得也好,往后的日子换我来爱他。”
回去的路上,暮熹才听得殷轻衍细说了林璟和宋盈之间的故事。
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婚的林璟在新婚之夜瞧见宋盈的那一刻,便已然爱上了她。可那时的宋盈,已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婚后的他,只因宋盈喜欢栀子花,便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栽成了一个栀子花林。他作的词,他写的赋,也满满都是她。
宋盈并非是个无情无心之人,林璟真心的付出、情深至极的相待,自然也感动了她。两人也曾因此度过一段甜蜜的时光。
可好景不长,原与宋盈相爱的那个男人从老家赶回了榆川城,却听闻宋盈早已嫁作他人妇,径直到林府大闹了一场。
林璟的父亲乃为榆川城的盐务长,林府忽而蒙此羞rǔ,他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便寻个理由将那个男人关进了大牢。而后过了没几天,男人忽然在狱中bào毙而亡。
闻得此事后的宋盈觉得是自己害了他,与林璟隔阂便也一日深于一日。
“也正因为林璟情深至此,他觉得自己长久的付出却得不到宋盈的回应,因而爱在执念中也生出了恨,”殷轻衍轻声地出了事实,“魔灵在那一刻也才能趁虚而入。”
“可实际上,宋盈是爱林璟的。”她不过是跨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罢了。
暮熹想起方才宋盈抱着他时,眸子里流露出的悲伤,与林璟眼里的可是一模一样。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想要相互理解本就不大可能。
她抬首望着夜空中的弯月,忽而想起了楼昀,便若有所思地道了句,“情深千金难寻。”
殷轻衍顿然微愣,侧首望着她,问:“兮兮想明白了昀殿待你的情深,因而想折回东宫去了?”
话音方落,暮熹如同看白痴一般地瞥了他一眼,而后轻启朱唇,“自由无价可换。”
殷轻衍闻言,心情竟略微复杂起来,里面却包含了些微酸涩。那是因为楼昀?还是因为她这极其冷情的一句话?这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了。
他只好轻轻一笑,来掩盖心中那带着些微酸涩的情愫,转身便往客栈的方向走去,又忽地想起那棵魔灵之树,殷轻衍心中却不免忧虑起来。
它虽还只是小树苗的形状,可若照此情形发展下去,其花结果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暮熹看着殷轻衍的背影,想起了方才他看林璟时的淡漠神情以及他明知林璟是榆川城多人袭击案的犯人,却选择放他走。
她当然不会以为,这是他大发善心的表现。在某一点上,她和他还是很相似的。
深夜的榆川街道上,有一男一女虽并肩走着,可当中的心思却是天与地的差别。
翌日一早,因榆川城的多人袭击案已解决,净空先行下楼去吃早饭,而殷轻衍收拾好衣物后便打算同他一起返回觅弧寺。
暮熹早已料到他们会在今日出发,便早早地等候在殷轻衍门前。
门一开,殷轻衍瞧见暮熹背着包袱等在门前却是一点也不惊讶,反倒笑问:“兮兮可是要同我们一起走?”
暮熹瞟了他一眼,一脸冷淡地道:“你既知,又何必再问?何况我昨日帮了你那么大的忙,回报我点什么也不过分吧!”
殷轻衍又如何不知她在想什么。榆川城既出不去,但也已待不得,那竺音国内她大概也无地方可去了。而建于莲台高山上的觅弧寺,虽为竺音四大古寺之一,但因地处偏幽,所以平日来往的香客也极少,而楼昀怎么不会想到她一个女子竟会藏身于寺庙之中,所以觅弧寺自然便成了她落脚的好去处。
可此时的殷轻衍却只想逗一逗她,于是认同般地点点头,“兮兮说得极对,确实该好好报答你。”
暮熹见状,自然顺着□□往上,“好好报答倒谈不上,只需允我一同与你回觅弧寺便可。”
殷轻衍揺揺头,“这可不行,兮兮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得好好报答。”
话说间,他俯身欺了上来,深邃的眼眸里写满了诱惑,“兮兮觉得我长得好看不?”
“……”
“我不仅长得好,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出挑;既能舞文弄墨,也可吟诗作赋。我若以身相许,兮兮也不亏吧!”
暮熹一脸呆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莫名自信的男人,冷冷地道了句,“你是出家人。”
话音一落,殷轻衍恍若抓住了机会般,笑道,“那兮兮的意思是,我若不是出家人,兮兮便愿意了?”
“不,不愿意。”她斩钉折铁地答道。惟有自由,是任何事都换不来的。
她想要的,是随心所欲地活着,自由自在地活着;不被任何人束缚,也不被任何人牵挂,像苍穹之上的云朵一般,飘dàng在这世间,直至生命的尽头。
殷轻衍瞧着她,那眉眼如画下的瞳仁里有着他所无法理解的坚定。世人皆说,雪松挺拔坚韧,如今的她也莫不如是。
殷轻衍在那一刻,竟微微愣住了。
殷轻衍又怎能理解她?正如暮熹所说的那样,一个自小翱翔在蓝天之上的雄鹰又如何理解笼中鸟的痛苦?感同身受一词,若没了亲身经历,是远远也用不上的。
净空知道暮熹要随他们一同回觅弧寺时,起初还不大愿意,可殷轻衍只侧首瞪了他一眼,他那絮絮叨叨的嘴巴总算闭了上去。
竺音皇宫内,一位身着华丽衣裳的女人提起衣角款步迈上碎步踏上发承平殿的阶梯。
门口值守的太监瞧见来人,方想进门禀告,却被白贵妃拦了下来,她转而吩咐随同的侍女守在门口,自己接过刚做好的桂花苏后,踏进了殿门。
白贵妃进殿门,向批阅着奏折的楼熵行过礼后,便说明了来意。原是太子选妃大典在即,她身为后宫嫔妃之首,又代皇后执掌凤印,因而前来请旨有关太子选妃大典的操办事宜。
“宫中盛事你也操办过不少,此番太子选妃大典jiāo与你,朕也放心。”楼熵头也不抬地答道。
白贵妃微微笑道,“话虽如今,可臣妾依旧有一事不明。”
楼熵抬首,停下手中的笔,问道:“何事?”
“前些日子宫中已有流言传出,说是太子妃已有内定的人选,其便是东宫的熹常侍。因而臣妾才想着来向皇上请旨选妃一事。”白贵妃神色迟凝,缓缓道来。
身着龙袍的男人深深地看了白贵妃一眼,语气里听不出是何情绪,“确有此事。”
白贵妃闻言,低首鼓起胆子进言:“太子既为储君,本应奉行以仁孝治国的理念,可太子却妄顾圣意,实非储君的最佳人选。”
“住口,”楼熵拍着桌子忽地起身,怒斥,“太子是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岂容你一个后宫妇人妄加议论?”
白贵妃身子一颤,即刻跪了下来,语气嗔娇,“臣妾知错,请皇上恕罪。”
“滚。”
白贵妃只得悻悻地退了出去。
楼熵如何不知白贵妃的心思。自苏萝崩逝,她代为执掌凤印后,存了想将楼涟推上储君之位的心思也不是一两日了。
关于此事,楼熵也不是未曾想过,可凭太子如今在朝中的权势,加之楼涟平庸至极的资质,又怎会是楼昀的对手?
而太子择妃一事,他原也有了最佳人选。
可那一晚楼昀的决绝,却更甚于当年的自己。
“如今的你与当初的朕又有何分别?”大殿之上的楼熵负手而立,望着转身而去的楼昀,冷冷地道了句。
“不,”楼昀转过身,望着楼熵,如深渊般的瞳仁里写满了不屑,“儿臣与父皇怎会一样?终其一生,能够伴在我身侧、我惟一会娶、惟一所爱之人也唯有暮熹。”
楼熵不以为然地冷冷一笑,“你的情深可不一定能换来她的所爱。”
“我之情深与她又有何关系?这一向是儿臣自己的事。”楼昀淡淡地撇下这句话后,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虽为自己的儿子,可年仅八岁即创立了“珈琰军”的他却从未教他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