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都办妥了吗?”
“放心,万无一失!”
燕雀阁里衣香鬓影,往来热闹。东南角一面全身的铜镜后两个男人低头私语,其中一个眉目平淡,但衣着富贵。
他转着手里的玉扳指,似是在思量什么,良久,抬头往楼上的方向看了看,没再有什么言语,转头走了。
另一个男子目光恭敬地目送他离开后,一转身已然又是满面媚态,冲着几步之外走过来的男人笑得放dàng浮làng:“您还知道来啊,许是又在外面认识了什么水灵灵的阿哥,才忘了我倚竹了吧。”
说罢上前,手指捏住人家的腕骨,行止再自然不过地将来人牵引至一片僻静处,依偎缱绻去了 。
二楼晓月厅里,几个衣衫半敞的男子怀抱着各色乐器缓缓退去,小厅间里只剩一个相貌俊好的男子斜卧在榻上,似是醉了,脸颊上透着两抹绯红,手臂垂在外头。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轻浅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外面有脚步声走进来,是燕雀阁的头牌相公,叫听风的。
听风穿着一件款式松散的大襟系带长袍,内里是空的,弯腰垂身,便能很轻易地看见他泛着盈白光泽的胸膛。
他走到榻旁站定,弯身从榻下木夹层一只活动的小抽匣里取出个巴掌大的木盒子,打开,里面是几片桃粉色的口含香片,并着一只袖珍的小木夹。他手指捏住木夹,夹了一片香片半含在口里,然后低下头去,与榻上卧着的人口唇相接,将一半的含片融进了那人嘴里。随后便直起身来,缓缓地解开腰间束带,把彻底松开的长袍半褪至臂弯和腰部,嘴上轻轻说了句“得罪”,便和身俯卧下去。
哪知后面又一声“得罪”,一记手刀稳准狠地削向了听风的后颈,听风没来得及哼一声,随即软倒于榻上人的身上。
打晕了听风的人是今日头一次出现在燕雀阁的客人,自称尚央的,之前掷百金,想要一睹听风风采,因听风有客不方便出面,故而在半个时辰前离开。却不知他何时竟然躲在了这间房里。
尚央把听风扶起,半褪的衣袍重新拢好,用手臂虚托在身前端详了片刻,又一股脑将人拖到与榻前相隔几步远的地上放置的便于乐师席地坐弹的锦垫上,并将用来隔开卧榻和乐师的纱帘重新拉上。
那厢处置妥当后,他掀起纱帘走出来,抬眼看榻上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静静地望着他,显然是已然将他做的这一切尽落于眼底。两人目光初一相触,榻上人便含笑开口:“你是哪里来的山jīng野怪,在此作祟。”
尚央一愣,便即也扯开嘴角,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榻上人也不计较,说:“哟,皮囊不错,走近来,让爷瞧瞧。”
尚央:“你让我过去我便过去,岂不很没面子?”
“爷给你钱。”
尚央:“钱多无趣,可还有别的?”
“你过来,自然知道。”
尚央手指尖刮了刮眉毛,当真就走了过去。
榻上人似乎也不意外,往里挪了挪身子,给他腾出来一块地方。
尚央会意,很不客气地就坐了。
榻上人咂了咂嘴巴,说:“味儿不错,你要不要也来一片。”
尚央轻提嘴角:“谢了,用不到。”
榻上人撇嘴:“你倒自信。接下来待怎地?”
尚央望他:“全凭你吩咐。”
一只手探向尚央前襟轻轻一拉,榻上人借力欠起半身,凑近了他面前说道:“若山jīng野怪都如你这般,日日聊斋又如何,岂不美妙?”
……
夜渐深浓,外面喧闹声一节节地败退下去,像cháo水似的。
屋里灯光昏瞑,暗橘色的灯罩上描着两只缠绕的藤花,万簌俱寂,只剩旖旎。
榻上两人皆侧卧着,也不嫌挤,被一席素色薄锦被合身盖着,良久之后一声魇足的叹息,尚央欠起半身,脊背靠在锦垫上,头向后仰、双肩也跟着向外扩展了下筋骨,只觉四肢百骸无不舒坦。
身前那已经云雨却还不知名姓之人慵懒的姿态跟猫似的,手臂伸长,去够榻前那只齐高的案几上一只碧玉簪,随后把散落的头发绾起簪住,前后不着地问身后尚央道:“这“豆蔻”被称是燕雀阁当家之宝,你可知其中妙处?”
尚央嘴边含笑,说道:“在此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至于妙处,恕在下未解其妙,全凭公子指点。”
那人“嘿然”一笑,倒像是嘲讽似的,态度轻狂漫怠:“要说,你可是我遇到这天下头一号虚假人,方才刚做过的凌人之事,此时倒自称一声“在下”。敢问,你何时在下的?”
尚央脸皮再厚,此时也不免赧然失笑,这荒腔开的猝不及防,倒叫他不知该怎么接话回应。
那人也不在乎,兀自又说道:“寻常情药,目的不过是催情,并不高明。此豆蔻之高明处不在催字,而在于动之一字,须知催情之情是假,动情之情却是真。情真方有欲,情假是为戏。情起而不露痕迹者,方是豆蔻之妙。”
尚央道:“那敢问公子,方才之事,究竟算是豆蔻之妙还是情之妙?”
那人嗓门里哼出一声轻笑,不吝剖析道:“我一向听说豆蔻之妙处,昨夜也不过好奇心起,想趁机一试真假,由得了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安排。只可惜,竟被你这个半路杀出的山jīng野怪钻了空子,怕是错失了体验豆蔻之妙的大好良机。”
尚央顿时心情大悦,手臂虚拢,将人圈在怀中。
低头,下巴蹭着那人发顶,怡然笑问:“既如此,那我便唐突,敢问公子高姓大名了。”
那人把手举在眼前,在阑珊灯光下,拇指磨着食指指甲,意态闲闲,轻飘飘答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日后,你总会知道的。”
尚央微抬下巴,垂眼去看他:“人生聚散本无凭无据,我又只不过是江湖之中的一片浮萍,行踪难以规束。不在今日,你又何以肯定我们还会有相见之日?”
那人仰头望他一眼,笑得颇自负,言道:“我从不说诳语,既如此承诺,必有道理。江河湖海虽大而流踪不定,终归都是要入海的,天下之大,于我看,不过方寸。”
尚央有些遗憾,仰头担在榻沿之上望着房顶,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人反抬一只手臂,自尚央颈侧探过去,抚摸他颈后脊骨,手指微微用力,迫使他重新低下头来,而后语带骄矜,轻声哼道:“良宵苦短,你难道要虚度此大好光yīn吗?何不与我继续共赴美妙之境?”
尚央颇是无奈,垂头笑了,翻身覆上,在一片云雾迷蒙缭绕之中,携手重登巫山而去。
天色昏瞑未亮,一层薄雾笼罩着连绵的红墙翘檐,一伙锦衣官兵夜色中疾行,惊扰了一只窝在墙角等待捕食的狸猫。
将睡未睡之时,尚央惊觉身边人起身的动静。他拉住人问:“时辰尚早,欲何为?”
那人穿好衣服,回头看了看他,“我得走了。”
尚央问:“你不问我姓甚名谁吗?”
他:“我识得你。huáng昏时上楼,携金银欲见听风,姓尚名央。”
话音甫落,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二人,一人将计就计,纵容听风对之施用豆蔻,以验证豆蔻是否如传闻中神妙;一人携重金,原本只为见听风而来。
尚央手中一松,那人衣角布料富贵,入手不经一握,已然从掌心中滑走。
窗扇打开,又落下,风丝儿几乎都没透进来半分,只余下一句轻轻地:“后会。”
尚央望着合上的窗扇发愣,随即苦笑一声,自言道:“我尚不知我是谁,你又怎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