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看见,急忙再把凳子从桌上搬下来,苏岑急道不必了,他们在这儿站着喝完就是了。
一杯温热的糖水下肚手脚始才恢复了一些温度,苏岑打量着不远处黑黢黢的府宅,不由问道:“那是哪儿啊?”
老伯顺着人的目光看过去,笑道:“看你的样子也是入京来参加科考的吧?怎么连贡院的大门都不认识了?”
苏岑一惊:“这是贡院?”
老伯慈眉善目地笑道:“白日里看还能壮阔一些,明天科考,贡院里早已戒严,黑咕隆咚一片也难怪你看不出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苏岑笑道,看铺子已然打烊也没多停留,辞别了老伯,便想着围着贡院走一圈,也算了解了解这让世间万千仕子心之所向的贡院到底长什么样子。
前立三门,如今都紧紧闭着,上方牌匾书长安贡院,左右红柱上悬有楹联:
将相无种笔墨自争
白屋公卿金榜题名
落款为当朝翰林学士林宗卿。此人曾任先帝帝师,是天下文人仕子的榜样。不过自打先帝驾崩,因看不惯朝中风气辞官返乡,在乡里办起了私塾,虽不过问朝中事,却继续源源不断向朝廷输送栋梁之才。
苏岑看着自己老师这一手字不禁牙疼,当初就是这手字把他的文章批的一无是处,仙风鹤骨一老头一拿起笔来就变了个人,言辞犀利一针见血,一双眼睛jīng光熠熠。等隔日拿着新作的文章再去找他,小老头眼睛一眯,再道其实你昨日那篇文章也有可取之处,两方权衡一下,明日再jiāo一篇文章上来罢。
苏岑急忙避开正门绕着院外围墙环顾一周,墙高两丈有余,墙上还设有棘垣,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瞭角楼,足见森严。
苏岑沿着东墙一路走过去,足以容纳万人的贡院不过一里有余,半柱香的功夫便能从院南走到院北。刚待转到北墙,一个转身苏岑呆立原地。
紧接着一身冷汗拔地而起,头皮一阵发麻。
只见眼前一尺火光明灭,三四个人齐齐跪在地上正念念有词地在烧纸,火光打在那几张脸上不见一点血色,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两厢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双方嚎叫声乍起。
过了一会儿还是一胖子站起来冲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离了那诡异的火光苏岑这才看出来,这些是人。
“你们这是gān嘛呢?”苏岑皱眉问。
胖子把人拉至一旁,小声问:“你也是明日要科考的吧?”
苏岑没作答,胖子倒也不介意,将手头纸钱分了一半递给苏岑,“快去拜拜,明日保你金榜题名。”
苏岑没接,只问:“你们在这烧纸是为了金榜题名。”
“你想必刚来没打听过吧?”胖子神秘兮兮往苏岑耳边一靠:“这贡院里啊,有鬼。”
苏岑愣了一愣,不由翻了个白眼,心里只道你们才像鬼,好在夜色掩映,胖子也没在意,拉着苏岑继续道:“很多年前有个仕子参加科考,结果在考场上咯血而亡,心怀怨气化作厉鬼在里面游走,没逢科考就出来骚扰那些仕子。但你若科考前一天过来祭奠他他就不会为难你了,”说着又把手头纸钱往苏岑手里塞,“赶紧去拜拜,一定要心怀敬意,不然不灵的。”
苏岑把纸钱还到胖子手里,“不必了,我不信这些。”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胖子还在苦苦劝导:“年轻人还是要有所敬畏,我是看与你有缘才告诉你这些的,旁人我可不告诉他。”
敢情另外跪着的这三个不是你招呼来的?
“多谢了。”苏岑笑一笑,转身退了出来。
那胖子无奈摇了摇头,继续跪下去烧手里那些纸钱。
两人终是在宵禁之前回了家,临近chūn闱城里的客栈早都住满了,好在老爷子给他置办了这套宅子,如若不然像他们这般紧掐着点过来的只怕城外破庙都得跟人打个商量。吩咐阿福锁了门,苏岑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一会儿是曲伶儿那张jīng致的脸,一会儿又是那胖子在火光下烧着纸钱,到最后通通化成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自诩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却从来没有一个人给他这么qiáng烈的压迫感。
若说他之前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在那人面前就像被捏住了后脖颈,全身都炸着毛却动不了分毫。
而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
阿福掌了灯端上来,小心试探着问:“二少爷,还读书吗?”
苏岑看了看桌上一摞经义,道:“把灯放下,你退下罢。”随手抄了一册中庸,翻上两页又扔了回去。
他力气都用在平常,这种临时抱佛脚的事确实不是他的风格,略一回头,只见阿福还站在原地,正在小心措辞:“二少爷,不然我也去替你烧点纸,我知道这种事二少爷不屑做,但就像那个胖子所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我替二少爷去,二少爷好好在家歇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