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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天难做四月天,蚕要温和麦要寒。卖菜哥哥要落雨,采桑娘子要晴天。”

……

杀花巷里,断断续续传来童谣和嬉闹声。

江南多雨,可这雨已经下了数月有余。

yīn雨绵绵,总也见不到太阳。

祁客倾换了守孝的麻布白袍,裹着披风,撑了把油纸伞,出了门。

他祠堂待了一年。

再次出门,祁客倾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墙角石块上的青苔颜色又重了几分,祁客倾绕远了,走的是往年不乐意走的永安街。

他去了刚置办的铺子。

沈休正抬着大小箱子往梨木桌上放。

“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沈休见他过来,着急忙慌地放下箱子,接过他手里的伞。

祁客倾打开其中一个箱子。

箱子是红木的,雕了繁复的花纹,里面内衬了绵软的锦帛,上面是各式各样的首饰。

“我过来看两眼,铺子明日就能开张了吧?”

沈休拿了旁边的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他。

“可以的,这是铺子里现今所有首饰的式样和价钱,您要看看吗?”

祁客倾翻开。

铺子里采买的首饰大多是些素净的,寻常人家也买得起。

翠绿点点、白玉莹莹。

他抬头望街上看了一眼,雨停了。

卖糖人的老伯推着他的老家伙从门口路过。

糖浆的香甜顺着风飘到铺子里。

江南条街叫永安街,横穿江南南北。

城西有个小巷子叫杀花巷。

杀花巷原来叫沙花,而非杀花。

祖祖辈辈传了好多年,谁也不知道沙花前面是不是还有一个沙华。

杀花巷有家姓祁的,娶了夫人多年,膝下无子。

媒人隔三差五就要踩一次祁家的门槛。

说的姑娘从城东到城西,从城南到城北。

可这祁家没等来新夫人,却等来了个半大的孩子。

这孩子病怏怏的,从他来的那天起,祁府便终日飘着药香。

听府里下人说,倒药渣的那块地,原本附着层青皮,如今寸草不生。

有说孩子是外面的女人生的,现在才领回来。

也有说孩子是山脚上捡的。

街坊邻居的说法换了一个又一个,这祁家人始终恍若未闻,自顾自过着。

沿着杀花巷走到尽头,可以看到最大的那条河。

记不得哪一年年前,河上多了一条画舫。

轻纱袅袅,香风阵阵。

江南的雨一场接一场。

细雨、小雨、大雨。

画舫上的纱换了一次又一次。

如今上面的红漆也旧了。

祁家那点事儿再也没有人提过。

就像这条画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哪儿还有什么新鲜感。

茶余饭后谈论的人家再换到祁家时,是祁家大丧。

祁家家主病逝,夫人伤心过度,随他去了。

早些年领来的孩子不过十二岁。

平日素爱穿的红衫换了白袍,跟着家里的老管事忙东忙西,小大人似的。

街坊邻居觉得新鲜,便总把他挂嘴边上,教训自家十四五岁还跟皮猴儿一样的不成器儿孙。

时间久了,大半个城都知道城西有个姓祁的,父母双亡,年纪尚小,便知礼守道。

可惜是个病秧子。

祁小公子不爱出门,没有朋友。

好些消息就困在不大的祁府里,再也传不出来。

慢慢来,病秧子再次消失了。

没有人在意,没有人留意。

倒是街上新开的那家首饰铺子,提起来的人多了。

江南yīn雨连绵,那天是久违的晴天。

祁客倾撑着伞,沈休跟在身侧。

祁客倾生的漂亮,如今也才十四,脸上犹带稚嫩。

平日里祁客倾多数待在家里,不常出门。黛青阁也进入正轨,不用他再操劳,只偶尔去看一看。

上次出门还是一个月前,祁客倾纵是再老成,此时也是开心的,毕竟还是个孩子。

看见路边捏糖人的小贩,祁客倾停了下来。

沈休立马去掏了钱,依着祁客倾的意思,要了个小狐狸。

卖糖人的换了人,老伯不再出来了,现在是他的儿子。

东西做得没有老伯jīng巧,甚至有些憨态可掬。

就在祁客倾拿了糖人,正准备走时,突然一个东西直直地朝他的脸飞来。

祁客倾意识到的时候,东西已经近身,几乎不可能躲过去。

沈休在他身后,察觉时也已经来不及。

就在这时,一道墨黑的身影闪过来,徒手拦住了飞来的东西。

祁客倾愣愣的,半晌才抬头。

因着身高的原因,祁客倾往后挪了油纸伞,又抬起头,才看见他。

是个身量很高的男子,样貌俊朗,不似江南人那般清秀。

低头,伞下的小人呆愣愣的,手里拿着糖人,只盯着他看。

嗯,是个漂亮的小孩。

等这人转身离开的时候,祁客倾才回过神来。

“谢谢。”

有些急切的声音,透着股江南特有的软糯。

他听见了,却没有回头。

一身玄色长袍,墨一般隐入人群。

“公子,惊扰了。”

沈休走上前上下检查了一番,确定他没事儿才松了口气。

沈休是管家的儿子,在外多年,武艺也算高qiáng,从祁客倾来江南就一直跟着他。

沈休暗了神色,刚才他离公子那么近都不能拦下来。

刚才那个人,很厉害。

祁客倾收回目光,一口咬掉小狐狸的尾巴。

大街上依旧热闹,没人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客倾整理好思绪,来了黛青阁。

“公子,您来了。”

管事一见祁客倾来了,连忙迎上去,在屋角的桌子上摆了蜜饯。

祁客倾坐在那想刚才那个人,想来应该是外地人。

看他周身气度,不知道会不会是哪个大家族的公子哥。

祁客倾待在府上的时间太久了,这一点小插曲,足以让他觉得很有趣。

沈休在一旁询问铺子近状。

坐了一会儿,祁客倾收了思绪,拿起一旁的棋书随意翻看。

祁客倾生得极好,红衫外披,书册在手,不动声色便吸引了周遭人的目光。

正陪着小娘子看珠钗的华服男子眼睛眯了眯,不怀好意地在祁客倾腰身处偷看。待看到那张极美的脸时,□□熏心的他也顾不得身边还有个小娘子,捋了一把头发,抬脚就要往这边走。

“呦,小公子。”一个轻佻的声音扰了祁客倾的安宁。

祁客倾抬头,神色淡淡。

“怎么一个人在这?你娘亲呢?”梁淮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自诩风流。

祁客倾幼年身子弱,吃了亏,如今看起来比同龄人瘦弱许多,坐在一边不说话的样子,倒真像个小孩子。

祁客倾神色更冷,垂眸不再理会。

梁淮抬眸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眼底冷得吓人。

男子一惊,若无其事地搂了旁边小娘子的腰,再也不敢往这边看了。

“围棋?小孩子家家看得懂吗?”梁淮不依不饶,他这会儿闲得发慌。

“不如哥哥教你?”说着就要动手。

祁客倾气急,面上一片冰寒。

他不常与人往来,一来便是个不看眼色又话多的,一时有些气恼。

“沈休,拿棋盘来。”

唤来沈休,祁客倾决定跟他玩一玩。

只是这架势,看起来不像是要棋盘,更像是要拿刀。

梁淮乐开了花,嘴上更是不饶人。

“等下哥哥赢了你,可不要哭鼻子哦。”

理所当然的,祁客倾输了。

“哈哈哈,说了哥哥很厉害的。”梁淮笑得前俯后仰,一副放làng公子的模样。

“不如添个彩头,再来一局。”祁客倾看一眼沈休,沈休立马知会,收拾了棋盘。

“还来?哥哥都不忍心欺负你了。”

梁淮说着疼人的话,眸中带着兴味。

“若我赢了,把你手里的扇子给我。”祁客倾抬眸,不动声色。

“若我赢了呢?”梁淮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不会输,毕竟祁客倾还只是个孩子。

祁客倾神色不变,轻声轻语道:“黛青阁任你拿走一样东西。”

梁淮神色惊讶。

“你家人不会揍你吗?你平时都是这么挥霍的吗?”

祁客倾皱眉,这个人真的太聒噪了,比着夏天窗外的蝉还要恼人。

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纤细的手指执一枚棋子落下。

梁淮叹气,亏他还为他着想,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这一局,出乎梁淮意外的是,祁客倾赢了。

梁淮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输了。

“扇子。”祁客倾伸手。

梁淮回了神,拿了扇子给他,叨叨着追问他刚才是不是故意输给他的。

“小公子,你多大?”

“你跟谁学的下棋?”

……

祁客倾忍受不了他的聒噪,起身准备离开。

沈休斜一眼梁淮,跟了上去。

祁客倾心里烦躁,脑袋里也乱乱的,走到门口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沈休来没来得及伸手,祁客倾就落入一个怀抱。

戚良寻低头,是他。

祁客倾睡梦中,婶娘微笑的脸挥之不去,等他醒来,已经是傍晚。

沈休伺候他喝了药,才说梁淮他们在外室等着。

祁客倾眼睛红红的,梦里哭得太狠了。

祁客倾出来的时候,梁淮赶紧迎上来。

“小公子,你没事吧?该不会真是我把你给气着了吧。”

再次听见这个聒噪的声音,祁客倾刚平复的内心,又烦躁起来。

正欲开口赶人,却见一旁坐着戚良寻。

戚良寻看他眼睛红红的,客气地问:“小公子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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