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名江南的孟家,三代经商,商号由金陵开到余杭,茶瓷丝玉皆有生意,家大业大。
深秋,刚刚下过一场雨,天气又冷了不少。京城金陵孟家大宅里,家丁正扫着地上湿答答的落叶,远处隐约有着几人的叫喊声。
三四名家丁面色焦急地仰头看着树上,不停移动脚步,高举双臂,随时准备接住掉下来的什么:“小陶哥快下来,刚下过雨树上湿滑,别摔了。”
树上攀着一个少年,一只手臂勾着树杈,一只手努力向前面树枝上的鸟儿够去。那鸟浑身湿漉漉的,扑腾了两下却没飞起来,应是受伤了。
“小陶哥,快下来啊!”,“诶呦喂,小祖宗!”底下的家丁急的团团转,却也无可奈何。
树上的少年没理会底下的呼喊,身子向前一探,险些滑落,引的树下众人一阵惊呼。
吵闹声引来了孟家大公子,孟言昭。
孟言昭今年二十三岁,金相玉质,打眼就能看出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举手投足落落大方,颇有气质。
他站定抬眼看了看树上的人,微微皱眉:“陶陶。”
树上的少年听得这一声,才看过去,吃力地说道:“公子稍等。”说罢,接着够那鸟儿。
“陶陶。”孟言昭又喊了一声,见他不下来不禁提了声调:“陶之扬!”
果然,孩子都是怕被叫大名的,少年刚刚抓住鸟的手顿了一下,神色一变,顺着树gān侧身一跳,落在地上。
孟言昭走近,掸了掸少年身上的水:“衣服都湿了,还胡闹,快换了去。”说着解下自己的浅蓝斗篷给他披上。
少年打量了孟言昭的神色,觉得没有怒意,才笑了笑把手里的捧着的,受伤的鸟儿给他看。
一旁的家丁见着大公子也没生气,把人带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各自去忙了。
这名叫陶陶的少年是十七年前孟言昭在河边捡的。
当时六月,孟言昭一家自杭州迁来金陵。清晨城门未开,车队便在城外河边饮马歇息,六岁的孟言昭突然来喊爹爹,说着河边有东西。
孟老爷过去看了,是一个竹篮卡在河边石缝间,里边还躺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没有哭声。
见此情况,孟老爷赶忙让人把摇篮捞了上来,这婴儿裹着cháo湿的被子,只有微弱的呼吸,襁褓里还有一块一寸长的玉牌,再无他物。
孟言昭抱着这孩子不撒手,哭了好久,直到孟老爷答应把孩子带回府里救治。
天不亡苦儿,这孩子竟然活了下来,孟言昭更是片刻不离的守着他,还缠着母亲专门给他请了奶娘。
“君子陶陶。”陶陶为和乐欢快之意,孟言昭当时年幼,读书不多,却希望他快乐,就起了个“陶陶”的名字。
孟家家大业大,老爷也不介意多一两口人吃饭,何况孟言昭喜欢这孩子。孟夫人也心慈,觉得这孩子不容易,就留下给儿子做个伴读也好。
至于陶之扬这个名字,是孟老爷给取的。
陶陶长大一些,便看得出眉清目秀,还着实活泼可爱。他能满院子跑的时候,孟老爷一叫陶陶就不由得想起那粉里透白的大桃子,连忙摇头,于是便就着陶这个姓氏,给取了个陶之扬的名字。
不过平日里孟言昭还是叫他陶陶的。
孟言昭与陶陶形影不离,孟老爷和夫人总能见到他。陶陶也讨喜,时常哄的二老开怀大笑,久而久之也就当半个儿子养了。府里人见了陶陶,也都称一声小陶哥。
两个孩子如今都出落得很好,孟言昭沉稳大气,孟老爷去世后,接管了孟家祖业。陶陶也长开了,平日里神采奕奕。这么多年,两个人的关系倒是愈发的亲近。
刚刚从树上爬下来的陶陶,换了衣服,正用软巾轻轻的给受伤的鸟儿擦着雨水。
孟言昭将一碗热姜茶端到他面前:“你照顾他倒是比照顾自己还上心些。”
陶陶一笑,唇红齿白:“谢谢公子,这只鸟受伤了,得好好养着。况且我身手好着呢,摔不着。”
眼见着到了晌午,一碗热姜茶喝下去,更觉得自己肚子里空落落的,陶陶将鸟儿放进笼子里,看了看案前的孟言昭:“公子……城西新开了家酒楼,听说那里鹅脯味的道十分好……”
孟言昭自他一开口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故作头疼地拿起一旁的账册:“我也打算去,可是这账目下午就要清,看得我头疼没胃口,怕是去不得了。”
陶陶立刻从座上弹起来,夺过账册:“我来,我来,公子好生歇息。”说着还给孟言昭倒了杯茶:“公子养养胃口。”
孟言昭暗自得意,捧了茶杯坐到一旁,看着陶陶翻开账册,自己落得个清闲。
不出半个时辰,账目就都算清了。陶陶小时候喜欢习武,孟言昭便请了武师来家里教他。术数筹策方面因他坐不住,也就没硬让他学。不过许是耳濡目染,后来竟也得心应手。
陶陶如愿的跟着孟言昭去吃了鹅脯,可是菜还没上来,他就觉得自己又被一顿吃的给哄骗了。往年年末,自家公子就算查孟家所有商号的账,也是游刃有余。今日里一个璆鸣阁的账目就头疼了?
璆鸣阁是孟家在京城的一个商号,主金玉生意,开了有三十年了。平日里卖金玉饰品,也有人专门来定制金饰玉佩的。因为工艺jīng湛成品绝佳,所以极具盛名。
“怎么不吃啊?”孟言昭见着陶陶愣神,便知他已回过味儿来,不禁笑道。
陶陶夹了一块鹅脯塞进嘴里:“没事儿,又被人骗了而已。”说完赌气地嚼着,虽然孟言昭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诓他,但是每次他都能上钩。
这气生到一半,便被口中的美味压了下去,鹅脯的鲜咸美味在嘴里蔓延,陶陶眼睛里一下子有了光,拼命点头:“公子!好吃……”
嘴里嚼着东西,说不清楚,他立刻夹了一块送到孟言昭嘴边:“公子快尝尝!”,面色欣喜。
孟言昭看着他,无奈一笑,偏头咬过鹅脯,细细地嚼着。
鹅脯、炒虾、jī蓉面……陶陶吃过后,还喝了一碗最爱的莲子羹。
酒足饭饱,二人打算步行去璆鸣阁,消消食。一出酒楼,见着一买果脯的铺子,陶陶又走不动路了,盯着那些果脯口水生津。
“想吃什么,自己挑。”孟言昭微微叹气,生怕自己把陶陶养成个小胖子。
陶陶正和店家挑着,后边几个卸货的脚夫嘀咕着:“昨天宫里可出事儿了。大火烧了好几间房子。”
坊间传闻多如牛毛,孟言昭听到了没当回事儿,陶陶却乍着耳朵听了起来。
“火光可大了,百十号人扑救呢,一片láng藉。”脚夫说的绘声绘色,仿佛自己看见了一样。
他们后边的话,就像极了说书先生的话本子,连陶陶也懒得听下去,于是捧着买好的一包糖霜杏gān,跟孟言昭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