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对石韦的到来颇感意外,但是人们奇怪的是石韦本人,并不是杀人本身。
石韦的刀尖直指着王留行,众人屏息。
高景行离王留行隔着一段距离,拄着拐杖贴了过来。
漆雕玉早早地就不动声色的走到王留行的身旁,半个身子遮住他。
石韦带着斗笠,半张脸都被遮罩起来,他举起手中的刀,手背有一道醒目的疤痕。
石韦的另一只手上则缠满了布条,沾染的血迹风gān,留下了可怖的印记。
人群中窃窃私语:“石韦竟是个左手拿刀的剑客!”
江湖中,真正见过石韦的人不多,只知道他的刀法天下第一。他的袖中还藏着一柄短刀,他不常用,却常常带在身边。
石韦身上的衣服是单薄的,同时也是陈旧且破烂的,斗笠下遮住的面庞胡须生硬,也已经好长时间不曾打理了。
脚上的一双靴子倒是新的,上好的工艺,价格不菲,没人注意到这些,没有人会问为什么全身破烂,却独独要把脚护的这么周全。
而这些,高景行都默默看在眼里。
石韦提刀往王留行的方向走去,众人纷纷后退生生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王留行并未躲闪,反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竟然往前上了一步,石韦的刀就真的砍入了王留行的左肩。
两个人皆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反而更有一种悲壮。
有人伸手拦住道:“此乃古松师父的生辰庆典,难道这个时候,石大侠也要驳您师父的面子吗?”
石韦的刀并未收回,他缓缓道:“石某从来不以大侠自居,我也不是什么温柔纯良之人,不过谋生路,在这江湖上混口饭得了。”
说完,就只见他手提起,再落下时,王留行的左肩膀已是鲜血淋漓,若不是漆雕玉将他往后侧拖拽,王留行的整个臂膀都要被砍下。
石韦并未杀王留行,他也只是拿钱办事。
拿钱砍人,且只砍一刀。
十两银子进了腰包。
石韦提刀就走,只是用手中的布条就擦净了刀上的血。
王留行的血于他而言,和那些人的并无二致。
王留行眼下只是伤了一条肩膀,暂时还能站立,漆雕玉在身后扶着他,高景行拄着拐杖往前蹦了两步,拿起拐杖,横在石韦面前。
石韦低着头,微微抬眼,高景行笑道:“石韦大侠既然来了,今日又是师父的生辰,不如留下喝两杯?”
石韦还是低着头,高景行从旁边的手上拿过酒壶,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高景行几乎是把酒杯硬塞到石韦的手中。
他自己一饮而尽杯中之酒。
高景行疯了,他是真的疯了。
高景行喝完酒自己都笑了,他的手真凉,沁人心骨的凉,刚刚的触碰,他还以为是一具尸体的手。
酒还是被石韦泼在了地上,他到底也是一口没喝,只留下高景行孤零零的待在原地。
古松师父打了个圆场,江湖众人心照不宣的岔开了话题,当年被石韦出走也是一桩大事。
高景行拎着酒瓶子走了,他走树林中,脚踩着雪发出声声好听的声音。
高景行曾说:“我觉得雪的声音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石韦争辩:“是不是傻了,雪哪里有声音!”
高景行又说:“那是你没有仔细的听,你若是仔细听,总是会有的。”
雪花飘落的时候有声音,结冰的时候会有声音,甚至在融化的时候,也有声音。”
石韦问道:“照你这样的说法,那岂不是这世间万物都有声音?”
高景行说:“那是自然,这世界不就是由这样的声音构成的吗?”
石韦在高景行的心中下了一场雪,他以为自己踏雪逐月不留痕。
可是当高景行回头望,雪地上怎么可能不留脚印。
为了留住这些脚印,高景行的心中再没下过雪,也再也没有转换过其他的季节。
王留行被漆雕玉按在西院榻上上药,揭开层层衣物,即使是隔着厚厚的衣料,那伤口也深入肌理。
用刀的方式不同,伤口也不同,饮血刀加上石韦的手法,通常情况下,伤口不怎么大大,但却极深。
漆雕玉手里拿着药粉,尽管手法已经很轻了,王留行也在尽可能的忍着。
可是当漆雕玉掀开最里面的一层衣物的一瞬间,王留行吃痛地喊出了声音,头上细细密密一层的冷汗。
漆雕玉道:“现在知道疼了,刚刚往前一步走的时候不是威风的紧吗?”
王留行是煮熟的鸭子嘴硬,哪怕再疼他都不说疼。
“给石韦钱,雇他来砍伤你,这种方法也就只有你能做得出来。”王留行嘿嘿的傻笑。
“疯疯癫癫的呆子。”漆雕玉这样评价他。
借着昏暗的灯光,漆雕玉细细的擦去周围的血迹。
漆雕玉的脸就在自己的颈侧,温热的气息蓬勃在他的伤口上,cháo湿的抹布正一点点的擦去血迹。
温柔的灯光下,王留行的脸发烫,他两只手无措的放在身侧。
周围安安静静,王留行缓缓道:“漆雕玉?”
漆雕玉稍稍一偏头就与他面对面,差点鼻尖对鼻尖。
王留行主动倾身向前,吻住了漆雕玉。
被吻着的漆雕玉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静静的待着。
王留行因为过度紧张,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王留行才慢慢睁开眼睛。
为什么今天漆雕玉什么反应也没有?
王留行这样想,可就在他睁眼的刹那,四目相对,漆雕玉深情地回敬了他,他瞪大了眼睛,逐渐上气不接下气。
漆雕玉借着间隙chuī灭了屋内唯一闪烁的烛光,陪着王留行重新躺回了榻上。
高景行就着宣州的月色喝下一壶一壶的酒,最后gān脆躺在石头上。
十年前,这里的主人是王留行。
石头的位置偏僻,静的很,杜广容不来,只怕高景行要被活活冻死在这里,毕竟山顶的气温到了夜间低的厉害。
杜广容用脚踢了踢高景行,正踹上了那条骨折的腿。
也许是喝醉了的缘故,尽管疼,但是高景行也只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今日前来的江湖人士今晚都可在chūn秋舍歇下,明天一大早才是正式的庆典。
杜广容背着高景行去了西院,外面的门关着,里面也没人应,灯都熄了。
chūn秋舍可供众人歇脚的屋舍是充足的,就连青留这样赶车马的人都有单独的一件屋舍。
能够在山上建造数十层的阁楼,放眼江湖,也就只有chūn秋舍能做到。
杜广容望着地上的高景行,于心不忍,将他拖到榻上,二人和衣而卧。
一夜无语。
王留行还在熟睡,西院的窗户未关,时不时会有寒风倒灌进,漆雕玉起身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漏风的窗户拿东西遮住。
夜深了,万籁寂静,几声不和时宜的杜鹃啼叫,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一大早,chūn秋舍前院就乱了。
古松师父被人杀了!
就在昨天深夜!
古松师父的喉间除了一个红点,其他的区域并没有其他伤痕。门窗紧闭,没有打开的痕迹,竟然有这样的人,在古松师父的生辰宴上动手!
馒头银发的古松师父趴伏在案几前,弯着腰,手边还有未写完的一封信,刚刚开头
高景行醒来时,杜广容还在睡着,外面喧闹声一片,早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他推了推身边的杜广容道:“这位大哥,多谢昨晚留宿。”
杜广容还未完全清醒,就被人喊了一声大哥,他伸手就要往高景行的头上打去,门口的李琴英准时准点报道。
“广荣哥哥快起来啊,古松师父被人杀了!”杜广容和高景行对视了一眼,心下皆是一惊,匆忙赶往前院。
高景行捂着头匆匆赶到,一望便知这是漳州黑衣教的手笔,他对各种兵器的熟练程度远远超过王留行。
眼下令人不解的是为何古松师父会被漳州黑衣教所杀,亦或是有人雇黑衣教的人前来刺杀。
江湖中的事情,他作为一个捕快,本不该淌这趟浑水。
若是身处江湖就该服从江湖中的规矩。
你若是醉心于朝野,那你就得服从律例。
这世间从未听见杀人时遵循江湖规矩,被人杀时又来寻求衙门庇护的。
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
这个仇,王留行一定回去报的。
乘着漫天的风雪,古松师父驾鹤西去,隐身于这茫茫人世。
古松师父的死对于chūn秋舍来说,是莫大的耻rǔ!
chūn秋舍弟子们在大殿前纷纷集合,准备踏雪逐水直奔漳州黑衣教,王留行也在其中。
杜广容道:“想不到古松师父竟然教出这样一位弟子来。”
王留行转身,冲上前,一把揪住杜广容的衣襟道:“你说什么?”
杜广容笑道:“我是说,想不到王不留行竟是个愚钝剑客。”
高景行扶额,汗颜道:“杜公子还是有话直说,你这样绕弯子,他是听不懂的。”
二人被拉开,杜广容道:“若是你这样直接提着刀就去,只有一种结果。”
他稍稍停顿了一会道:“你会被直接杀死。”王留行又毛了,跳起来大吼道:“你说什么!我偏要去!”
王留行冲动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但是这一来二去,原本想和王留行同去的那些人中有人动摇了。
漳州黑衣教。
宣州chūn秋舍。
涠洲竹一佛门。
儋州丹心侠客。
这四大教派并存于江湖,构成四大帮派学习体系。
近年来,漳州黑衣教的杀手们渐渐浮出水面。
他们在江湖上兴风作làng,这些黑衣人往往隐去姓名,倘若不幸被捉住,也要自毁面容,让人辨认不出。
也正因为如此,漳州黑衣教被江湖中人所不齿,遭万人唾骂。
殊不知,当年若是没有漳州黑衣教就没有整个江湖基业。
漆雕玉独自在西院中,他并不是江湖中人,门派争斗他也不便插手,只是听说王留行要提刀去漳州报仇,便差青留前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