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去了,大漠上又变得漆黑一片。
瓜州门客栈的灯笼点起来了,大漠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秒还晴空朗星,后一秒就开始狂风大作。
qiáng烈的风沙把客栈chuī得摇摇欲坠。
这是沙漠里的尘bào,一chuī起来就昏天黑地,日月无光,还伴随着阵阵bào雨。
棠西雁倚在柜台上,噼里啪啦扒拉着算盘,这几天的收益不错,痛宰了几只肥羊。
棠西雁拿起旁边的一块饼塞进嘴里,马山就给吐了出来,呸,什么玩意儿,难吃。
昨天从一个西域的行脚商那儿买了两斤橘子饼,怎么吃怎么怪,味道就是不对。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淡绣山石的钱袋,小心翼翼地打开,拿出一个gān巴巴黑乎乎的东西,轻轻舔了舔,他不敢吃太多,尝尝味道就立刻珍惜地就收了起来。
大堂里有一些留宿的客人。
在这样的风沙天里,他们走不开,又闲的发慌。便大喇喇地围在一起,说着一些浅白露骨的荤段子,再就是瞪着牛泡大的眼睛,甩着骰子赌|博,嘴里大声吆喝着大小。
风chuī得太大了,门被沙子打的啪啪啪啪大响,好像千万只手在用力敲门。
伙计们合力抵住门,并且在门上加了一根门闩。
“有人吗?开门呀!开门啊!风沙卷人了,掌柜的开门呀!”门外真的响起了敲门声,听这动静,驼队车马应该不少于二十人。
“开门呀!让我们进去吧!来人啊,开门啊!”那队人马见敲门没有动静,竟然合力来推。
“哪个狗|娘养的,刚关上就叫开,开什么开,不许给他们开!”棠西雁一摔算盘,指着伙计骂道:“蠢出升天的王八,门闩有什么用呀,用桌子给我抵死!”
他一边指挥搬桌子,一边指着门骂:“去你妈的,你妈都粘锅了,还来敲敲敲,这么晚了鬼才给你们开门,让风chuī死好了,一个沙堆一个坟,可别担心死无葬身之地!”
“嘎吱,哗啦。”门被合力撞开,桌椅被绊倒。
那批人哗啦啦地进了屋来,身上蓑衣滴着水,为首的眼冒怒火,“怎么搞的,敲这么久都不开门,不做生意啦!”
狂风袭来,带进bào雨,账本chuī落满屋。
“你他妈的。”棠西雁一个蹦起来,“日了个沙尘bào,我的账本!”他手撑过柜台一跨,又一撑一跨,连续越过几张桌子去捡账本。
“草,我的账本全湿了...你们这些混球死人,还不关大门。”这批伙计脑袋不灵光,棠西雁气死了。
门边还有最后一张账本页,棠西雁从桌子上跃过去,伸手去捡,手边出现一双脚。
“你个妈的,早来不来,非得这个时候来!奔丧都没你这么准时......”他捡着账本站起来,口内污言秽语不断地往外喷。
房梁上的那张大红锦鸳鸯盖头被狂风chuī落,正巧盖在了来人的头上。来人抬手去掀,对上了棠西雁那双黑亮的眼睛。
眼前的这双眼睛浅光疏离,狭长曼妙,棠西雁可以感觉到这人目光落在脸上的微凉感,像早chūn的露珠。
他端端正正带着斗笠,那张鲜红的盖头就盖在了他的斗笠上,掀开的瞬间,一眼惊艳。
他眼睛蒙着雾气,似乎看不见东西。
他取下盖头,递给棠西雁,拱手道:“外面风沙甚大,多有打扰,不便之处还请掌柜多见谅。”
棠西雁乍然听着这个声音,一瞬间自己的魂魄恍惚间化成了烟雾,只觉耳中惺然一响,连身体在哪里都感觉不到了。
“还望掌柜的行个方便。”见棠西雁没有反应,他保持着行礼的手势。
半饷,棠西雁后退一步,“啊......啊......哦可以可以。”
在大漠生活了十六年,他把一口地方话说地惟妙惟肖。棠西雁知道,如果他不同意,下一秒,这人就会踏进风沙,绝不纠缠。
“江湖中人,给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嘛......”棠西雁局促地摸摸后脑勺。
“不让我进去么?”那人浅笑。
“啊......啊啊,请进!请进!”棠西雁才发现自己一直挡着狭小的过道,赶紧让了半个身位,放人进来。
“掌柜的,你这什么意思!看人下菜碟啊!”早先进来的人表示不满。
棠西雁还在恍惚,他吞咽了一下,转头骂道:“闭上你的嚼子,想不想住!不想住滚出去喂风!”
然后迅速变脸把来人带到一个位置上,声音谄媚地都要滴出水来,“客人,这边gān净,靠窗户,没那么大的风沙。”
说着还不忘拿旁边的毛巾掸掸灰。
“掌柜的,我们要十间上房。”早先来的那队人马说。
“不好意思,小店客满没房间啦,睡柴房吧,天冷,你们二十几个人挤挤还能取暖,瑞麻,带他们过去。”他粗声大气地安排。
然后转头一秒变脸,嘴笑地都要咧出花来,给来人倒了一杯茶,“八方风雨,比不上我们瓜州门的雨,客人打哪儿来?”
那人拱手道:“浮萍漂浮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今日多谢掌柜的收留,明日就走,绝不叨扰。”
“诶,叫我棠西雁。”棠西雁摆摆手,总觉得来人叫他掌柜的怪怪的。
那人轻轻一笑:“唐昌观里东风软,唐掌柜这里的风可不一般。”
他明显感觉此地气息不对,也听说过瓜州门的名声,自己出门在外,并不想和人有过多瓜葛。
棠西雁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扭头吩咐厨房下一碗银丝面来,同时手里拿着一双筷子细细地擦着,“做生意嘛,开门喜迎八方客,上座高待四海宾,我这边自然是东西南北风齐聚咯。不过客人呀,你可是叫错小人名字了,小人姓氏并非冯唐之唐。”
杜梨淡淡道:“还请指教。”
“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棠。”棠西雁沉下目光,深深地望住他。
杜梨清瘦了不少,眉宇间多了几许风尘仆仆的坚毅,一身风骨却是丝毫不减,他坐在破破烂烂的桌前,一袭简约白衫,身姿笔挺,气质卓群。
他不再说话,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客人走得这么急吗?瓜州门客栈在这乌素羁开了百年,你不会不知道它的规矩吧。”棠西雁眉毛一挑。
杜梨拿下斗笠,淡笑一声:“没听说过。”
棠西雁伸出三个手指头:“很简单,三不过。”
杜梨道:“哪三不过?”
“有钱人不过,长得好看不过......”他停了下来。
“还有呢?”
“我看不顺眼的不过。”
“那你看我呢?”杜梨问道。
棠西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杜梨,说:“你不像个穷苦的人,长得又出乎意料得好看,本来不想让你走的。”
棠西雁停下来,一只手撑在桌面上,靠近杜梨,拈着筷子一下一下地敲着碗沿。
“我看你啊....我看你实在顺眼地不得了,就马马虎虎放你一马算了!你可以走,但不是明天。”
“为何?”杜梨擦擦斗笠上沉积的沙土,“我若是要走,棠掌柜未必拦得住。”
那是,你要走,天下哪个人拦得住。
但我想多留留你。
棠西雁说:“现在是风季,这场风沙至少会持续到后天,风沙路难行,大漠里又不太平,等过了风,客人你再走吧。”
杜梨听及此言,略略赧然,误会了人家一片好意,遂道:“借掌柜宝地,多有叨扰了。”
“诶~面来咯!”伙计长长一声吆喝,端上来一碗银丝面。热气腾腾,上面还有几片鱼肉,也不知道沙漠里哪里弄来的鱼,他把这碗面放在杜梨面前。
杜梨已经饿了,道了谢也不客气,摸索着去拿筷子。
棠西雁心酸地叹了一口气,把手上那双擦了又擦的筷子塞到他手里,老实说道:“客人,用这个,其他的不gān净,沙漠里水金贵,伙计们没认真洗。”他眼珠滴溜溜一转, “客人你先用,我去给你开间上房。”
杜梨疑惑:“掌柜方才不是说没有房间?头有一片遮风瓦已是幸运,我不拘住哪里。”
“哎呀,我的好客人,你这心眼怎么这么实。”棠西雁颇有些无奈,靠近杜梨耳边悄声说:“说没房间都是哄那些村佬的,我就看不惯他们满身蛮子气,客人你不一样,我就是睡在沙子窝里,也会把房间让给你的,你且等一等。”
说完不等杜梨说什么,他转身招呼伙计给别的桌上包子,又走到柜台边开房间。
“扫间上房,被褥给换新的,再烧支香把房间熏一熏,别有什么味道,然后再烧桶水,让人家洗个热水澡,去去乏......”棠西雁吩咐。
账房撇着眉毛,愁眉苦脸道:“当家的,大漠里水金贵你不是不知道,那一点水都让你早上洗澡洗没了,哪里还有别的水。”
“水没了,去外面挑呀,要不就和路过的脚夫买一些,我们是gān什么的?是开客栈的,开客栈就是要给人宾至如归的感觉,没点主意,怎么做生意!”棠西雁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起来。
杜梨朝他这边微微侧目,棠西雁赶紧奉献上一个谄媚的笑容。
“当家的,我们是开黑店的,是要给人宾至如归的感觉没错,归西天,归老家,都是归,外面都说我们这是阎王的地盘,地府在这边招人,一招一个准,”账房一脸难以置信,实在没想到当家的今天会说出这种话来,他大胆地猜测:“这难道是什么大狍子?当家的,你有计谋?”
棠西雁一个手刀劈在他头上,压低声音说:“什么大狍子,这种话这两天别说了,注意一下口德。”
接着他狠狠一瞪周围摩拳擦掌的妖鬼,在柱子上放上一个灯碗。
这是一个信号,表明这个店是我棠西雁的店,这个货是我棠西雁的货,你们谁敢动手,都要在心里掂量一百个过。
周围那些不停瞟着杜梨的食客,赶紧把目光收回来,专心对付面前的包子。
作者有话要说:嗨,有路过的靓妹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