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没有立刻开始弹奏。
他翻动着纸质琴谱,一时难以做出决断。有数次,他右手指尖不确定地触碰白键,仿佛要按下,但他随即抬手,再度翻向另一曲。
弥雅安静等待。
兰波回头,窘迫地一挠鼻尖,自嘲笑说:“抱歉,今天不在计划之中,我没有提前选好曲子。临时做选择比意想中还要困难。”
她意外地盯着他看了数秒。
很难判断兰波所说的“不在计划之中”究竟是指为她演奏的时机,还是履行承诺本身。
“真的什么都可以,伴奏的那首也没关系,”弥雅gān脆提议,“你把手放在键盘上,第一反应要弹出来的曲子,就它好了。”
兰波依言双手就位。宛如本能,十指位置略作移动,轻快动听的一串音符随琴键起伏流泻而出。
然而下一刻,琴声戛然而止。
首个乐句都没弹完。
兰波浑身僵硬,唇线紧紧绷起,仿佛被自己下意识选择的曲子吓了一跳。
失态只有瞬息,他熟练地翻到曲谱集折角的某一页,再度重启演奏,弹出的却并非刚才的旋律。
舒缓柔和的音符连缀成句,回环往复,兰波逐渐放松下来。他边弹奏,边随音乐起伏轻轻前后晃动上半身,仿佛与弥雅同在湖面上放舟飘dàng。沉稳又略有变化的和弦是摇曳的水波,也像从四周悄然升腾起的半透明雾气,nei敛而忧郁的主旋律则是洒落的月光。
弥雅的意识渐渐随着乐曲的涟漪dàng开。
她情不自禁盯着兰波的手指。
他的十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得非常gān净。随着手指和手腕挪转起落,手背上端接近指节最下端的骨骼和血管脉络时隐时现,犹如舞者在黑白错杂的狭长舞池之上翩翩起舞,身姿线条在转身时显露的瞬间最令人着迷。他按下每个键的动作都柔和而明确,是*控也是对话,令琴键和与之相连的琴弦发出他想要的声音。
弥雅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她竟然有些羡慕这架钢琴的琴键。
一走神间,乐曲已然接近尾声。
兰波弹出最后几个徐缓的音符,手腕一抬落回膝上。
他坐着,而弥雅站在角落,兰波回身观察她的反应,便难得成了他仰视她的局面。他显得小心翼翼,等待她做评价。而从这个罕见的角度,弥雅清楚看到,兰波比发色更浅的睫毛扇动,视线跟着抬向她,蓝眼睛里有光点不安地闪烁了一下。
像有蝴蝶因为这一眼振翅惊飞,弥雅的心脏轻柔地颤抖。
“很美,”顿了顿,她莫名慌乱地补充,“我的意思是,曲子很美。”
兰波微笑着低头致谢:“过奖了。练习伴奏的间歇,我有时会弹这首放松。”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兰波说了一个陌生的外文词,而后将原题解释给弥雅听:“可以译为‘太阳神祭典’。”
“曲子给人的_gan觉一点都不像祭典。”
“确实。”
两人相顾莞尔,随即都一怔。
弥雅先反应过来,匆忙地别开脸。兰波也无言垂下视线。
沉默变得难耐。她随口道:“能再弹一首么?”
“当然。”
弥雅慢了一拍才意识到兰波在等她提出更具体的要求。
于是她说:“刚刚你弹了一个开头的那首?”
兰波沉默须臾,悬在琴键上方的手指握成空心拳又张开。最后,他又开始翻动曲谱,语声中泄露些微难堪:“那首对我来说有些困难。不是难度层面——”
弥雅略微歪头表示不解。
“那是一首小步舞曲,我以前把它当做热身的练习曲。轮到我练琴的时候,伊万和安东尼娅常常会撑着下巴,坐在旁边听。尤其安东尼娅,她很喜欢唱歌,一直让我帮她练声,而那首舞曲——”他突兀地停住,清了清嗓子,“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
弥雅抑制住搅动的心绪,轻描淡写地耸肩:“无所谓。反正我也不会听Jin_qu。”
兰波哂然:“总之,因为你能猜到的理由,现在我还是无法弹奏它。抱歉。”
“那就换个别的。你一个人的时候还会弹什么曲子?”
兰波颔首,再次开始弹奏。
这首曲子比刚才的更短,qiáng弱起伏更鲜明,也更为忧郁。兰波显然早将曲谱烂熟于心,他的眼神逐渐放空,像在思索什么,手指却依旧在He适的时机找到正确的键位,编织出轻盈而寂寥的旋律。弥雅本能地_gan到,兰波藏在湖水般平静的表面下的东西,那些旧日火焰的余烬,所有他克制而礼貌地拒绝他人窥探的部分,都以听觉的暗语写在了这首轻盈、冰冷又时而激烈的曲子之中。
一遍结束,隔了数拍,兰波紧接着又从头弹了一遍,节奏更为缓慢。
在转入激昂的中段之前,他body前倾,停了好几拍。弥雅几乎以为他要就此中止。但他随即舒展开蹙起的眉心,继续将剩余部分演奏完成。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之后,兰波看着琴键保持沉默。
弥雅猜想,可能不止一次,兰波就那么独自重复弹同一首钢琴曲,一遍又一遍,直至他思考出当时困扰他的问题的解决方案。她能轻松想象出那个画面,就好像亲眼见过。
不知道刚才他考虑好答案的是什么问题。会不会与她有一点点的关系?弥雅很快将这个念头驱散。现在必须集中注意力,到她正式上场的时候了。轻手轻脚地绕过兰波,她走到钢琴另一侧与他面对面。
“谢谢您,兰波教官。”
“不用客气。”
“所以,我想先问您几个问题。”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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