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被当成女儿在养。我娘是个妾,用钱买来的。
夫人是个心狠的人,好多兄弟姐妹胎死腹中,我也差一点。但我娘命硬,挺过来了。
生我的时候她买通了稳婆,谎称我是个女孩,把我抱出去,用舅舅家和我同一天的表妹替了我。
我是苏府第七个女儿,逐渐就被遗忘了,如果是儿子可能就早夭了,只有夫人的儿子长到了成年,苏府上只此一个男孩子。我也是,但我娘在我八个月的时候把我抱回家之后我就不是了。
我和我娘住在小院里极少出门,我娘的丫鬟梅姨和我们住在一起。
我还有一个我唯一的朋友是我养的一只乌guī,我给它取名年年。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是十三岁的夏天,年年青chūn期懵懂,总想去花园的水池里找另一只小乌guī。
这是梅姨告诉我的。每次小乌guī不见了都是梅姨帮忙找回来的,但今天梅姨迟迟没有回来,我推开小院的门偷偷跑到花园里面,我很少来这里,很快就迷路了。
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就遇到了我的姐姐们,四姐是夫人的女儿,大家都围着她,看见一群人乌央乌央地向我走来,我赶忙站在路边把路让出来,恭敬地喊她们姐姐。
二姐看到我,为了逗四姐开心,拿着团扇挑起我的下巴问:“哟呵,这是哪儿来的小丫鬟,长得gān巴巴的,都多少岁了,这身子还没发吧?”说完笑语盈盈地把团扇扔给旁边的丫鬟,用手帕擦了擦手。
虽然我是男的,但我没她们高,甚至没四姐圆润。她们都面施粉黛,头梳鬟髻,而我蓬头垢面,布衣裙钗,怪不得二姐说我是丫鬟。
我以前也想像姐姐们一样打扮自己,偷偷涂了我娘的胭脂,被她发现挨了打,打完以后她又抱着我哭,哭得很难过,我也跟着哭了,她说对不起我,要是我真的是女孩子就好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打扮过自己。
四姐嘲讽地看了我一眼说:“像麻布一样,来人啊,把这块抹布扔到水里洗洗gān净。”
其实我不脏的,只是衣服比较旧,真正脏的是姐姐们的心。
她们在我身上找到了乐趣,把我推到水池里,我全身湿透以后,四小姐的嬷嬷好像发现了什么,阻止了这些人的玩弄,但我不知道那完全是噩梦的开始。
我回到小院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把我的衣服来来回回脱了又穿好几次,最后他们把我娘带走了。
那天晚上梅娘抱着我哭了,像我娘打我那次一样,哭得很伤心,我也跟着她哭,她也说,我要是女孩子就好了。后来我娘再也没回来过,我的小乌guī也再也没回来。
小院开始有人进出,夫人没有苛责我和梅姨,还找了丫鬟来服侍,新的嬷嬷教我写字下棋,教我如何画眉束发,原来我天分挺高,学起东西来很快。
我迅速地忘记了娘亲和小乌guī,每天过得很充实,但丫鬟和嬷嬷都不和我有过多的jiāo流,我还是没有朋友。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梅姨看着我总是摇头叹气,我问她怎么了?
她用粗糙的手摸我的脸说:“小湘越发漂亮了,越来越像姑娘了。”
我问梅娘这样不好么?她沉默着没说话。
我很疑惑我娘和梅姨不是都希望我是女孩子么,怎么现在我像了,梅姨反而忧心忡忡的。
十五岁行过及笄礼以后,我已经成了礼仪端方的千金小姐了,但我还是端不起千金小姐的架子,骨子里的卑微怎么学也摆脱不了。
快十六的时候,来了两个男人,嬷嬷陪着我进了他俩的房间,我吓坏了,他俩在chuáng上jiāo叠喘息,嬷嬷在旁边给我解释他们的每一个步骤,我听得懵懵懂懂。回去那晚我睡得很不安稳,第一次梦遗了。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夫人没有处理我和梅姨,因为前丞相的大儿子是断袖,被人害得双腿残废了,终身都得在轮椅上过。
想攀附前丞相府的人家,都在家养了一个待嫁的儿子,前丞相的二儿子官居吏部侍郎,他曾扬言说哥哥二十岁的时候,要为弱冠的哥哥娶亲,也就是今年。
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通过层层考核,过五关斩六将留到了最后,我只记得梅姨送我入京的那天对我说,让我一定要留到最后,如果被遣送回来不会有好日子的,最后只有死路,因为夫人的儿子就失去了做官的机会,所以留下来或许还可以搏一搏前程。
我知道梅姨不会害我的,我真的倾尽全力在和其他人竞争,最后是因为一碗小米粥留下来的。
丞相的大儿子叫范临,小儿子叫范渊。范渊让我们剩下的三个人给范临做一道吃的,范临喜欢哪一样谁就留下来。其中一位完全没考虑轮椅上的是病人,在菜里放了很多香料,想着好吃,范临还没动筷子就让范渊给撤下去了。另一位顿的是jī汤,味道很香,放了红枣枸杞,而我只做了一碗小米粥,煮得很烂。
范临指着小米粥把我留下来了,看着我问:“知道为什么留你么?”
我摇摇头。
他又指着jī汤问:“你觉得这碗汤差在哪儿?”
明明范临人坐在轮椅里,但我却觉得我矮了他好一截。
我犹豫着,想了想说:“如果是我,我不会加红枣和枸杞,喝了燥得慌,给夫君炖汤,放当归更好。”我当然不会说梅娘把范渊真真假假的喜好都搜罗给我背过,范临就是因为一碗jī汤被迷晕的,险些丧命,不管范临还喝不喝jī汤,但我没必要蠢到往枪口上撞。
范临和范渊听了我的话,噗嗤一声相视而笑,范临止住笑意说:“那就你留下来吧。
我住进了丞相府家的大宅子,谨慎小心,步履维艰。我以为是明媒正娶,要坐花轿的,虽然我是男的,但我从小也有做新娘的梦。
是我高估了苏家的地位,原来苏家也只是小地方的土财主,我只是地主家用来权钱jiāo易的物件。
我的主要任务只有一个,做范临的贴身丫鬟。才进府,范渊就敲打过我,让我好好伺候范临,他这辈子不可能娶妻,娶不到门当户对的良人不如终身不娶,但得有可心的人照顾他,如果做好了,也许就有明媒正娶的一天了。
我也不懂如何做个可心的人,我就知道见到范临的第一眼,我就想留在他身边,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熠熠生辉的人,我想匍匐在他脚边,为他暖脚。
但范临好像不太愿意,还有点嫌弃我整天擦脂抹粉,穿红色的衣服,梳繁复的鬟髻,我咬着殷红的嘴唇,听着他的数落,别过脸去不再看他,怕他看见我哭了又说我像个姑娘一样。我有点委屈,我到底要做个女孩还是做个男孩,为什么怎么做都是错。
范临端着茶闻了闻打算喝一口,听到我吸了吸鼻子,转头看着我说:“怎么了,哭了。”
他竟然还开心地笑了,我抿抿嘴说:“我娘和梅姨让我像个女孩子一样活着,这样能活命。”
范临放下茶盏,皱了皱眉头说:“那你以后想怎么活就怎么活,除了我谁要你的命,我就先要了谁的命。”
我的心突突地跳着,眼带雾气地看着他,在他炯炯的目光中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但自此后,我就没梳鬟髻了,而是用簪子插起来,范临看了说:“用的什么簪子,土气。”然后他推着轮椅到梳妆台上拿了一根玉簪给我,簪上简单几笔勾勒出一只狐狸的脸,我接过玉簪,放在手上观摩,还没仔细把每道纹路看清楚,他又笑我了,问我:“就这么好看,过来我给你插上。”
我走过去蹲在他身侧,他给我换了簪子,双手放在我肩上,凑到我耳边说:“这簪子是好看,但没你好看。”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热气,涌进耳蜗里,痒痒的,耳朵瞬间变了色,接连到脖颈和脸颊。我愣住不敢动,他放开我,推着轮椅去了窗边晒太阳。
我愤愤地想,这样的人为什么残了腿,我开始恨害了他的人,我娘死的时候我没恨夫人,但现在我恨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
我开始不再穿女装,但我也没要新衣服,我就穿着范临的衣服,衣服里有淡淡的香味,我仿佛还能味道范临的味道。
逐渐熟悉了府上的规矩和范临的习惯,我被允许住进了范临的房间,我就睡在他chuáng榻下,包揽了给范临穿衣梳头洗澡如厕的一gān事宜。
第一次给范临洗澡的时候,我很不好意思,就一直给他搓背,完全不敢去他正面。
但范临却毫无顾忌,直接问我:“水都冷了,你是打算就给我洗洗背么?”
我红着脸硬着头皮走到他前面,看着他雪白的胸膛,用帕子轻柔地给他擦洗,他闭目仰躺在浴盆里,我突然想到了那两个男人,嬷嬷着重给我讲解了脐橙。
我甩甩头,将帕子从胸膛往下移,粗粗地给他洗了澡,给他穿上衣服,就推门出去,让丫鬟来收拾。我得冷静一下。
我不知道范临是如何做到的,在最好的年纪失去了双腿,却没有厌世的言论。从我见他开始,他就没有自怨自艾过,他依然热爱阳光,充满笑容,每天看书练字,绘画弹琴。我在旁边给他研墨,恨得不行,他不该残废的,但又有点庆幸,如果他能行走如常,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日子过得很快,天越来越冷了,和范临也越来越熟悉了。我终于能面色如常地服侍范临如厕洗澡了,却禁不了脑袋里的各种想法。
我不禁怀疑范临不仅腿废了,那里也废了。因为我没日没夜陪着他,却没见他有过什么需求,他没有,但是我有。我想抱抱他,亲亲他,想要他。
我开始不满于睡在榻上,我爬了他的chuáng,他抱着我醒过来的时候,我蜷缩着身子,像只小猫趴在他身边,他把我赶了下去,说:“我不喜欢chuáng上有别人。”
我跪坐在榻上,抿着嘴,看着他说:“但是我冷。”
他皱着眉说:“那就让丫鬟进来加一chuáng。”
我咬着唇,看着他不说话,他最后无奈地摇摇头,妥协地说:“行吧,那你以后就睡chuáng上来吧。”
说着他又笑我了:“你怎么这么像小姑娘。”
我心里有点傲娇地想:像小姑娘咋啦,像姑娘能让你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