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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要黑了,我们得走到哪去啊?”白树生蹲在树冠上,古树被某种力量操控着疯狂摇晃,差点将他再次摔在地上。戎策在他前方的树上,扫过茂密丛林,忽然见到了一撇白色的身影,立刻追上去。白树生长叹一声,跟上他步伐。

忽然间花海之中翻腾起数十根手腕粗细的花藤,带着让人迷醉的芬芳迅速朝二人袭来。

戎策砍下一条花藤,忽然一朵巴掌大的花骨朵绽放,喷洒出带有浓郁花香的细小颗粒,应当是花粉。他后退几步仍然被呛到,咳嗽一声想要继续向前,一把剑压在自己颈间。

那把泛着红光的剑,正是白树生的烟岚。

为何前一秒还并肩作战的兄弟下一秒就刀剑相向?“你这是做什么?”戎策认识他这么多年,放心把自己后背jiāo给他,白树生也一向是正直善良之人,此番怪异举动定是那妖怪搞的鬼!

白树生眼中毫无神志,步步紧bī,靠近之后戎策才看到他肩膀上掉落的花粉颗粒。他一剑袭来,戎策不愿与他对打,侧身躲过,耳后长发飘起被削断一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玩的过头了啊。”戎策深呼吸,转过血刺将刀背对外,快步向前正面迎敌,一套流畅的刀法将白树生打得节节败退。本来刀法取狠,剑法取巧,且戎策师承号称刀痴的杨幼清,自然是占了上风。

白树生眼中的yīn翳消散些许,应当是花粉的迷惑效用快要过了,戎策也无心恋战,一个委身躲过左右袭来的花藤,闪身至白树生身后。他将血刺换到左手,右手以掌为刀劈在白树生后颈。

白树生只来得及转过半身,被砍晕之前眼前最后的画面是戎策的侧脸,以及他头发飘起后左耳后面露出的一块皮肤——一块被烧伤的皮肤,伤痕至少十多年,坑坑洼洼像是崎岖不平的路面——已经恢复些心智的白树生想,怪不得他成年之后依旧不肯束发。

戎策面不改色一个侧身躲过花藤的进攻,回身想要劈砍的瞬间却被藤蔓缠住了脖子。他闻到了花香,脖颈被缠绕因而呼吸更加急促,香味也更加浓郁,让人头脑发昏,唯有咬着舌尖保持清醒。他挣扎,抓住脖子上树藤的边缘拉扯,尽是徒劳。就在他下定主意准备拼死一搏之时,忽然飞来什么物件。

那条藤蔓竟然从三尺开外断裂。

得人相救斩断藤蔓,戎策摘下脖子上的桎梏,大口喘息,随后乘胜追击。

一番搏斗,戎策劈开最qiáng劲的一株树藤,终于见到那所茅草屋。月光之下,门前只有一面色憔悴的妇人。戎策将刀横在妇人纤细的脖颈:“你是何人?不,何妖?”

“官爷不知?”妇人抬头,眉目含情好似寻常人家的妙龄女子。

但戎策有一双yīn阳眼,这些修为尚浅的妖魔都会在他眼中现出原形,更何况这只妖怪被古刀血刺斩下无数枝条,修为减退百年。戎策收了刀:“花妖?果然,这漫山遍野的花海是你所为。”

花妖站起身微微整理罗裙,行了一个妇人之礼,温婉到无法让人将她和山上那些gān枯的尸体联系到一起。她面色惨白,几乎不能维持人形,受到如此重创却不求饶认错的妖怪,着实少见。

戎策不为所动,继续问道:“你究竟是何意?”

“我只为偏安一隅,何错之有?”

“人妖当共存,但伤及无辜者性命,伏灵司便要问责。”

“可问无辜之人在何处?”

“沿途见到的惨死之人,难不成与你无关?”

花妖神色一变,似是黯然,也是讥讽:“若小女子说他们罪有应得,官爷恐怕也不信了。这条命,官爷拿去罢了。”

戎策上前一步,紧握手中血刺:“好啊,那你说他们何罪之有?”

“他们尽是欺人太甚的猎户。半年前,他们发现了我生存依赖的花海,竟打起了肮脏的主意,为了一点薄利率先侵入妖族的自留地,甚至斩杀我族人,将他们的尸首当做奇珍异宝拿去卖。所以我动手——官爷,你若是同那些恶人站一边,小女子也无话可说。”

戎策没出声。也不怪杨幼清平日里总训斥他心善,他竟然下意识想要相信这妖。

半晌,他当真说:“我信你。”花妖抬头,眼中的喜悦发自内心,戎策知道花妖一族本性爱美,美人配美景,断然不会在这亲手打造的世外桃源挂上无辜者的尸体。戎策将血刺收入背后刀鞘,转身看向身后茂盛的丛林,扬声道:“老师,您满意吗?”

“尚可。”杨幼清拨开身前的一株冬青,从黑暗中走出,肩膀上架着那只黑色的猎鹰。

他抬手,猎鹰展翅飞入夜色之中,戎策轻松笑道:“梭子给您带的路?分明是我的鹰,竟然喜欢你更甚。”

杨幼清不搭理他,走到花妖身前,敞开斗篷露出玄铁镶玉的腰牌:“京城伏灵司监察杨幼清。”戎策跟在杨幼清身后走上去,月光照得监察大人更漂亮——是漂亮,戎策心里琢磨,五官立体,剑眉星目,皮肤白皙好似就是那盈盈月光。

看着像是大户人家少爷的监察大人,其实十一岁家破流làng,十四岁上战场,二十一岁接手伏灵司,是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硬汉。戎策小时候崇拜他,现在虽然气这师父脾气古怪,但崇拜没减多少。

“阿策,你过来。”杨幼清招招手,戎策立马走上前去,方才盛气凌人的气焰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杨幼清从怀中摸出一支笔,通体白玉,笔尖却是翠玉,月下泛着光:“伏灵笔,会用?”

伏灵咒枷便是伏灵笔写在妖魔耳后的一段文字,如同刺青,等到罪期过后再由伏灵笔消除。佩戴之妖魔若是使用丁点妖力,便会体会刺骨钻心之痛。伏灵司每年都会有数十个犯了小错或者罪不至死的妖怪戴上咒枷,短则一年长则数百年,有些还会选择进入伏灵司端茶、倒水、打扫藏书阁以缩短罪期。

花妖虽然杀人,但是事出有因,戎策记得书上写过,这样的情况佩戴咒枷百年应当可以抵罪。杨幼清将笔放入他手中,戎策接过来却如千斤重,神色凝重。

杨幼清以为他是怕下笔有误,问道:“没底气?”

“不是不是。”戎策抬头,眼中是如方才一般的轻松。装出来的,杨幼清心想,莫不是自己在场他会紧张?于是他退后几步,给徒弟留出空间。戎策咽下口水,靠近了花妖。

笔尖尚未触碰,只听花妖突然轻声问道:“官爷可否回答小女子一个问题?”

“讲。”

“方才我用花粉袭击,你为何没有中毒,这花粉对常人可是百发百中。”

戎策眨眨眼并未回答,伸出食指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轻轻按住花妖的侧边额头,伏灵笔刺破了她的皮肤:“抱歉了。”

杨幼清在梳理梭子的毛,这猎鹰是戎策从北疆战场带回来的,回来之后和杨幼清亲的不行,杨幼清也喜欢。他见戎策完成了任务,上前审视一番,说道:“字写得太难看。”

“您就不会夸夸我,”戎策将笔还给杨幼清,转身,“百年后自会有人清除咒枷,姑娘早些休息。老师您等等我,梭子!梭子!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我带着梭子,你背着小白。还不快去?”

第二天一早,伏灵司众人还没出发,就收到霖王快马加鞭一封信,询问路程还有多远,又说霖州府城出现了怪相,希望尽早前来解决。戎策读完信,把信纸一拍,震得桌上茶杯晃动:“金絮其外……拿我们伏灵司当自家府兵?”

睡了一整晚的白树生晃晃脑袋,说道:“你又没见过殿下,我觉得他挺有趣。”

“你见过?”

“前些年指挥使大人生辰,远远瞧见了。”

监察杨幼清是伏灵司的最高领导,那指挥使孟兆宁便是整个佐陵卫的最高领导。十多年前,他收养了戎策和戎策的妹妹,因为小孩这双眼睛的天赋便认了义子,视如己出。孟家家世显赫,当今皇后便是孟兆宁的胞姐,而霖王是皇后唯一的皇子,也算是戎策的表哥。

不过戎策常说,孟家这样清廉正直的家庭,怎么会有霖王这样不着四六的外孙。想想就来气。戎策灌了一口凉了的茶,若不是他急需一件案子一点功劳升千户,也用不着去帮霖王的亲信除后患,再卷入这单事件中来。

杨幼清进门的时候听见他们议论,轻咳一声,两人立刻住了嘴,戎策更是殷勤地迎上来,问道:“几时启程?”

“小白,你去江边寻战文翰,鬼丹一事有些棘手,惊动了huáng泉。”杨幼清好似没听见戎策的问话,径直走向白树生,“切记,能不招惹鬼差就不招惹。”

白树生偷偷看了一眼戎策,随即上前行礼,说道:“明白了,您放心。”

戎策瞥了一眼身边的同僚,悄悄踢他脚腕,催促他赶紧走。白树生笑着拿了他的剑走出去,杨幼清似笑非笑看着戎策:“有话单独说?”

“伏灵司教徒弟,三年一次出师考,三年不过又三年,我这次过了没啊老师?”戎策露出几分讨好神色。他自称从进了孟家到二十岁身披战甲凯旋归来,没受过任何挫折,直到遇见杨幼清这个灾——这个严厉的师父。

杨幼清三天两头教训他,他也就忍了,若是十几年都没能出师,岂不成了笑柄,脸上挂不住。杨幼清知道他心思,故作若有所思,点头道:“好,你若是想出师,也好,从今天起到岭南府暗桩做舵主。”

“那破地方连官道都没有!”戎策不满。

杨幼清一把捏住他耳朵:“学得半斤八两还想自立门户?”

“疼疼疼!白树生不就是十岁入门十三岁出师!”

“那是因为他师父死了。”杨幼清松了手,不再说话,戎策也是若有所思。白树生十三岁的时候,他的师父——前任监察离奇死亡。而那年,杨幼清二十二岁不到,恰巧从战场回来,接管了伏灵司。

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半晌,杨幼清说:“你若是想走,我不拦着,若是要留在京城,留在我身边,就老老实实做我的徒弟。”戎策揉着耳朵看他,忽然有些移不开眼睛。诚然,他不想丢人,但是他脸皮足够厚,丢人就丢人吧,离开杨幼清,他不gān。

“那我再学三年。”

风流成性的二皇子要伏灵司帮忙?还在青楼宴请?先宰他一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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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灵异闻录第4章__花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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