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公双肩松弛, 整个人如风中枯草一般,颓唐得厉害。
“我祝展的体面,早在那一日丢光了**我跪着求他们,求他们放过我, 放过冀州, 万万不要屠城。留得冀州一命, 也是为鬼戎留了个粮仓——他们大王允了。这便是为何鬼戎遍布北境,却独独只有冀州, 一年要遭五六次南侵, 这是为了活命**这都是为了活命!”
“**若非如此,我冀州全境,早被屠得gān净!”
冀州公祝展哀立片刻:“他们shen恶西灵láng胥骑, 要我离间西灵与大周,毁了láng胥骑,我做了。常川发现我与鬼戎绵诸国之间的来往,他们要我想法杀了常川, 我也杀了。谁知常川倒了,又来了个常歌——若不是同我做jiāo易的鬼戎大王寿终正寝,其子乌洛兰垓继位,恐怕司徒镜上位后第一个要杀的, 便是我吧。”
祝政阖上眼帘:“从伯**糊涂。”
二人默立片刻,竟僵持着谈不下去。
祝政稳了稳自己的语气,低声道:“滚出来。”
洛侯朱九变自华柱之后偷偷瞧了一眼,本想qiáng撑着最后一点派头,目光同祝政一触, 慌张自柱后爬出。
祝政冷肃道:“闵王时期的征粮令,自是朱丞相签发。你好好说说, 究竟怎么回事。”
朱九变伏在地上,额头几乎要贴上地面:“那年**大河入海口改道,冀州确实是个灾年。可中游天气良好,却是个丰年,虽是如此,朝廷里也的确是没粮。”
祝政皱眉:“粮食呢。”
朱九变道:“年初就下了瑞雪,朝上的官员,都明白这会是个丰年,四月份麦子尚未抽穗,国库中的储粮就都被各处官僚变卖空了。入了暑,粮食收上来,中饱私囊去了一层,层层克扣再去一层,本就没剩下多少。除开要留的储粮,宫里的口粮,jiāo上来的,还不够**”
朱九变越说音量越小,低着头,瑟索退后几步,忽然伏地道:“非我贪腐,我也实属无奈!这么大的朝廷要稳,这么多朝臣要活——周天子,您若不信,大可将我在洛阳的家一抄了之!若能抄出半点多余钱粮,无需王上动手,我当下撞柱而亡!这么多年来,我得撑着这么大个朝廷,拆东墙补西墙,左右填补亏空,早已撑无可撑了!”
冀州公连笑数声,他徐徐摇头,长叹一声:“烂透了,烂透了A!从_geng上,都烂透了。政儿,这种烂天,qiáng撑着,还有什么意思?”
冀州公侧对着祝氏灯火站着,笑得古怪,燎燎灯火将他一半的轮廓拉得愈发晦暗。
他踩着掀了一地的láng藉,轻缓走过达彻屋顶的列宗牌位阵,*绛的纁裳拖拽过地面,沾上无数香灰。
冀州公侧望向如山一般的宗庙牌位,笑得愈发歇斯底里,他忽然抬手,一把扯落牌位下的锦缎垫布,数百个灵牌被他掀得漫天零落。
长明灯一倒,瞬间燃着了锦缎垫布,宗庙里当下着了大火,朱九变见状,仓惶逃至一侧华柱之后。
冀州公抬手,伸出一_geng食指,笑着指向祝政:“你,弑父。我,弑族。”
冲天火光中,冀州公面上似是笑着,张开双臂:“我大周国祚,万年绵长!”
火势愈旺,尚未扯落的灵牌被烧得噼啪作响。冀州公的狂笑在宗庙中不住回dàng。
大火之中,祝政肩背平直,坐姿依旧镇静端方。他定了片刻,方才摇头低声道:“从伯,自炎huáng起,未有哪个朝代,能屹立万年。”
冀州公缓缓回身。
烈火给祝政冰霜似的面颊笼上层暖光,他定然道:“天子,顺天道之义;君父,念万民之安。其余的,便都jiāo由天定。”
宗庙里,乱七八糟的供香滚了一地,香灰也倾了半案。
大周自武王起,一统中原,福泽绵延百年。祝家一时繁荣,人丁兴旺,可眼下还活着的,也就剩下冀州公祝展和眼前这位周天子祝政。
冀州公怔怔立了片刻。
他背着大火,站在祝政身侧,声音更如游丝一般:“政儿,从伯**能抱抱你么?”
祝政稍稍侧脸,冀州公的袍边就在他袖侧,润了灯油又沾满香灰,肮脏得厉害。
他徐徐起身,转过些许角度,冀州公缓慢回头,僵硬地揽住他的肩膀,如此一来,祝政便不自觉地面向宗庙大门口。
门口屋檐之上,有一弓箭手,正拉着满弓,死死瞄着祝政的眉心。
原来早有准备的,不止祝政一人。
弓箭手箭在弦上,但凡冀州公任何一个暗示,冷箭便会破空而来,刺向大周天子、也刺向他唯一的亲眷,祝政。
冀州公轻缓拍着他的背,凑在祝政耳畔:“政儿,今日从伯,饶你一命。以后再见,就但凭本事吧。”
他用力揽了一把祝政的肩背,那弓箭手凝神看了会,满弓稍稍松弛,弓箭也缓缓落下。看来,这个略显僵硬的拥抱,正是放过祝政的信号。
“出了这个宗庙,我便再也不是你的从伯了。”
冀州公终于松了祝政,他稍退两步,似最后一眼那般,以目光仔细描摹过祝政的面容。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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