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离大约从未见过女子落泪,慌乱起身,递了块手帕予我,踌躇半饷,一声未吭。
我心中悲喜jiāo加,哭了片刻,这才抹去泪水,红着眼睛对他。
“姑娘,你走吧,在下不会报官的。”陈离神情略显尴尬,偏过头去,示意我尽快离开。
我倒不是不想走,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到,不懂世间为何会有如此相似之人,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陈离打量数个来回。
陈离对我的轻佻略显不满,只是不来看我,却也不出声指责。
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他不看我,我却不能忍住不看他。
我越看越是心惊,心中一个念头冒出,此人即便不是风夜,大约也是风夜转世,否则怎会生得一模一样,便是举止动作、音容笑貌皆是如出一辙。
“公子……我……”我脑中思绪急转,两步上前扯住他的衣袖,祈求道:“求公子收留小女子……”
陈离被我吓了一跳,手一抖,背过身去,咳嗽不止。
“你没事吧?”我连忙上前扶住他,伸手为他拍背,心中郁闷不止,风夜怎地转生成一个病鬼?瞧他这副模样,必是活不了几年。
“没事……我没事……”陈离咳了一阵,好不容易才算止住,神情更是讶异,不明所以地瞧着我。
我立刻看出他的心思,随口编出一套谎话。
“小女子从远方来投奔亲戚,不想却被一个纨绔子弟看上,定要bī我当了他的侍妾,我一路逃离,情急之中才□□进了公子府邸,还请公子收留几日,不要赶我出去。”
我这番话说的半真半假,只为能留在这府上,待我观察几日,必定能弄清陈离究竟是否为风夜转世。
陈离听了我的叙述,剑眉微蹙,沉默片刻,突然问了一句,“你是从南边来的?”
“对啊……”我微微怔了一下,抬眸看着他,不知他发现什么问题。
“南边?”陈离深深叹息,好半响才说道:“既然如此,府上还有些空房,你若想留便留下吧。”
我正一头雾水,实不知他为何这般态度,就听不远处脚步声传来,似乎是有人过来。
几个呼吸过后,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老奴走到陈离近前。
老奴看见我,神情一愣,但又迅速恢复如初。
“殿下,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您该用膳了。”
“殿下?”我整个呆了呆,在这陈国境内能用殿下形容的必然是老皇帝的儿子,譬如草包好色三皇子。
难道他也是皇子?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叫陈离,陈离可不正是二皇子的名字。
我在三皇子府中混了半个月,自然听人说过其他皇子的名字。
若非方才情绪激动,早该认出他的身份。
“二殿下?”我已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病鬼非但与风夜生得一模一样,居然还是陈国二皇子。
想那三皇子陈聪草包好色,却是个十分讲究排场的家伙,无论衣着配饰还是出行仪仗,都是各种奢华,一看就是纨绔子弟。再瞧这二皇子,穿得虽是锦衣华服,却和三皇子全然不在一个层次,身边更是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着实不像个皇子。
可见这皇子与皇子之间差距多大!
“你真的是二殿下?”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瞧他弱不禁风模样,说他不是皇子更是凄凉。
这人投胎当个皇子,倒是十分不错。
只是,皇子混成这样,着实可怜可恨。
“殿下,这位姑娘……”老奴再度拿眼瞧我,眼神浑浊不解,正在竭力思索我的身份。
他的声音不大,声线尖细锐利,原来是个老太监。
“我是新来的宫女翎兮,以后就留在这里侍候二殿下。”我立刻接话,给自己安了个身份。
陈离错愕抬眸,略带迟疑地瞧了我一眼,只是默不吭声,勉qiáng应下我的身份。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安安心心留了下来。
与我而言,世间万物如浮云。
金钱、权势、地位,不过是过眼烟云,唯一值得留念的便是从前的爱人。
如若二皇子是风夜转世,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他的。
遥想当年,他为我挡下无数刀剑,浑身伤痕,浴血奋战,我为他挡下致命攻击,凋零陨落,生死相依。
这样的情意,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注定我们都要在一起,时间断然不是我俩分开的理由。
我已决定留下,并不在意身份地位,跟着老奴将整个府邸都熟悉一遍。
这一圈转下来,我更加不晓得该如何鄙视二皇子。
府邸虽大,却只有二皇子与老奴两人,老奴还是从前他母亲的仆从,至于他本人,一个仆从都没有。
混得如此凄惨的皇子,普天之下大约只有他一人。
“我们二殿下不喜吵闹,早就遣散了府中仆从侍女,只有老奴实在不放心殿下独自生活,这才留下照料殿下起居。”老奴认认真真介绍府中情况。
“原来如此。”我轻轻哦了一声,忍不住追问,“二殿下的身体是不是不大好?”
“我们殿下自小体弱,患有肺病,每日早晚都要喝药,从明日开始,伺候二殿下喝药的差事便jiāo给你了。”老奴使唤我倒是毫不客气。
我点点头,觉得不成问题。
“你的房间就在殿下隔壁,殿下若有什么吩咐也好就近安排。”老奴很快给我安排好房间。
我没想到就近居然这么近,可见这二皇子府邸毫无规矩可言。
如此,我便在一日之间,从三皇子的府邸跑到了二皇子的府邸。
主要原因在于,这兄弟俩府邸相距实在近了些。
当晚,我在二皇子府中吃了晚饭。
这府邸看着破破烂烂,年久失修,还种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草,饭菜却有酒有肉,可见老皇帝并没有克扣二皇子的俸禄,至少他吃的不错。
晚间,我睡在二皇子隔壁。
一夜无梦,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
二皇子仿佛当我不存在,既不遣我gān活,也不与我说话,更不喊我起chuáng。
我只好自个顾自个,去厨房找些吃的。
厨房很是宽敞,打扫的倒也gāngān净净,掀开锅盖,发现老奴给我留了些饭菜。
我毫不客气地用过早饭,心中想着吃完饭就去和二殿下聊聊,探探他究竟是否为我夫君风夜转世。
一炷香后,我找到正在院中晒太阳的二皇子。
他坐在屋檐底下,靠着斜长的竹椅,更像是躺着闭目养神。
大约是听到我的脚步,他睁开眼,正了正身子,淡然瞧了我一眼,算是打过招呼。
我瞧他穿得和昨日那件墨色锦袍相差无几,但却显然不是昨日那件,乍看普普通通,仔细再看,都是顶好的锦缎,唯有王公贵族才穿得起。
“殿下。”我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侧坐下,放眼望去,院中尽是些治疗肺病的药草,心中不免一阵感伤。“殿下怎会患有肺病?”
二皇子伸手拿起身侧的一本书,动作缓慢自然地翻了几页,这才面无表情看看我。
“老三bī你做他侍妾?”
他说的老三自然是三皇子那个草包。
“你知道?”我略有讶异,原来他已知晓我是从三皇子府邸来的。
二皇子幽幽叹息,神情疲惫,颇为无奈,“你在我这躲上两日,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出城,你小心些,别再被他碰上。”
“你还能派人?你这府上还有人么?”我头一歪,心想你混成这副德行,还能派谁送我?
二皇子被我揶揄得半饷没说话,最后只好道:“我好歹还是个皇子。”
我倒不是诚心揶揄他,只是习惯使然。从前我与风夜相处,挖苦调戏乃是家常便饭。
我一时忘了,将他当成了风夜。
“我现在不能走,三皇子那个好色之徒肯定派人在路上拦我,我得等他放松警惕。”
我昨日还想着离去,今日却只想留在这破落小院。
无论他是不是风夜,我都想多看他几眼。
“你自己选吧,想什么时候走再与我说。”二皇子说完继续看书。
我撇撇嘴,瞅了瞅他看的书,《伤寒杂病论》,原来是在研读医术。
“二殿下,你的病症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么?”我主动寻找话题,希望多多了解眼前之人,这才好判断他究竟是否为风夜转世。
二皇子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动作,总之就是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态度。
我当然不肯死心,继续说道:“二殿下,小女子曾学过几年医术,不如让我给你搭搭脉吧。”
我的医术其实不怎么样,只是想趁机给他摸摸骨。
摸骨就是通过接触、抚摸人的头颅、手骨、身体骨架等等,判断人未来命数的占卜术法。
我虽医术不jīng,摸骨算命却还有几分本事。
“你学过医术?”二皇子终于被我勾起兴致。
“是啊,我的医术可是非常不错的,我给你把把脉吧。”我也不管二皇子是否应下,直接上前伸手,就要给他把脉。
二皇子放下医术,扯了扯袖口,居然真的把手伸了出来。
我假模假式地按住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将神识探进他的身体。
半梦半醒间,我的眼前一花,恍惚再次看见了风夜,看见了我的夫君,那个风流倜傥qiáng大无双的男人。
他当真就是风夜!他的灵魂中依然保有部分风夜的影子。我惊喜地望着他,高兴得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怎么?”二皇子皱眉,不解地看着我。
“等一下。”我愕然发现,他的灵魂宛如碎片,脆弱到随时都会破碎。
我顾不得其他,一把握住他的手,竭力测算他的命运。
片刻之后,我彻底没了喜悦的心情。
他的命运,浑浊不堪,他的寿命,奇诡短暂。
他已经连一年都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