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荣国位居其中,自古繁华,乃钟灵毓秀之宝地。
虽接壤一十四国,但边疆百年不受外域侵扰,固若金汤。有此盛景,除了国力qiáng盛外,也因荣国境内的驭灵师门派众多、实力qiáng横。
众多驭灵师门派中,有一个看似孱弱的小门派。
此门派无一代宗师、无家传绝学、无敌国之财。甚至穷酸到连个领地都没有。但独独这个听起来一点都不靠谱的门派,竟是正邪两道都不敢招惹的。
聆风堂。
一个集弱jī与神秘于一身的,情报贩子基地。
夜阑风雨,少年身着斗笠蓑衣,匆匆行于泥土水洼间。他周身有一圈若隐若现的白光,雨不湿衣物,鞋袜未沾污泥。
谁能想到随便一座破庙,就能当一晚上聆风堂的堂主殿呢?
少年摘下斗笠蓑衣,露出了一张温其如玉的容颜。眼若流星、眸清似水,剑眉工整,五官因年幼还未完全长开,透出一股青涩的少年气。
他恭恭敬敬地跪在破庙中,对着缺脑袋、歪脖子的破泥巴佛像,拜了下去。
“属下玄子枫,拜见堂主。”
没声、没人回应。
——那就跪着呗。只要不是找错了地方就行。玄子枫暗暗想着。
聆风堂的大佬们就没一个是有固定居所的,全都漫山遍野飘着。
无论是一把手的堂主;还是负责教养、秘藏、统御的三位大管事,以及受大管事管辖的九位小管事;还是直属堂主的顶级暗探幽十二卫。
每次被这些领导召见,都要循着信号找到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作为临时的堂主殿、理事殿,就像今天这座破庙。
双腿都麻透了,玄子枫还跪着,冷风chuī得他有些发抖,jī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会是真找错了吧?玄子枫心里有些慌了。
就在此时,鼾声自佛像后若隐若现,乍一听像是一口老痰卡在喉头。
“哈……哼哼……”
起先玄子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这鼾声越来越大,再打下去,这破泥巴佛像都要被声波震碎了。
玄子枫当下明白了,壮着胆子大声地吼了一句,“属下玄子枫,参见堂主!”
然而鼾声并没有因为这一声大吼而停下,保持着越来越响的趋势。
无奈之下,玄子枫只得把灵力注入喉咙,用更大的声音拖长了尾音,吼道:“属下玄子枫,参、见、堂、主!”
堂主、堂主、主、主……
“嘎啦嘎啦”……
“轰隆”!
大梁应声断裂,一块朽木稻草土泥灰落下,把那破泥巴佛给埋了起来。
阿弥陀佛,这么一来,佛像不仅是缺脑袋、歪脖子,连肩膀都没一半。
新鲜出炉的破烂儿土泥灰里堆里冒出一句男子的抱怨,“啊哟!大胆!何人在此聒噪?”
小暗探不着痕迹地瞥了下嘴,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四次重复这句话了,“属下玄子枫,参见堂主。”
玄子枫这是第二次“听见”堂主。
第一次是被教养大管事捡回聆风堂后,作为幽十二卫的预备培养,认堂主为主人。
第二次是这次,来领堂主直接下达的、最高级的暗探任务——上潜。
上潜堂主令,中潜大管事令,下潜小管事令。
完成了这个“上潜”任务,玄子枫就能正式成为幽十二卫。
“哦,你是来了。啊呸、噗噗,咳咳……”
玄子枫跟堂主一样,也忍不住悄悄吐了几口尘土,咳了几声。
堂主道:“起来吧,怎么不早点叫醒本座?”
——早我也不知道您睡了啊!早知道我早叫了!还用得着等到腿麻?玄子枫心里都快开锅了。
“属下不敢。”
玄子枫赶紧动了动腿,实在是麻得站不起来,索性盘膝坐在了地上。
在各位管事面前,玄子枫自然不敢如此放肆,但在堂主面前,他反而更放松一些。管事们行事毒辣yīn损,对暗探有一套极其严厉的刑罚,但堂主却是个随和的人。
“此次召你前来,是有重要的任务要jiāo付与你。事关聆风堂的未来。”
“堂主请讲。”
堂主问道:“你可知,聆风堂何以立身?”
“回堂主的话,风声雨声天下声,皆入聆风堂之耳。”
聆风堂知晓天下间大小事。就连荣国接壤的十四国中,都有不止一家聆风堂的分堂。而在大荣,聆风堂都快成了城市标配了。
只有你不敢问、问不起的,没有聆风堂不知道的。
堂主又问:“你可知,聆风堂为何能听天下?”
——因为gān的都是偷jī摸狗的勾当。
当然,玄子枫可不敢当面这么说出来,只敢规矩道:“皆因聆风堂暗探遍及天下。”
上至各大门派家主的娈宠、小老婆,下至十里八村村头的老无赖,都有聆风堂的暗探。
听闻,有个宗门曾得了些聆风堂的小把柄,意欲以此要挟堂主。写好的文书就放在那宗主卧房的桌子上,准备遣人送到当地聆风堂分堂,谁承想,不过去用个饭的功夫,文书就没了。
那宗主查遍全宗,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自认为将所有聆风堂的暗探都清理gān净了。
之后,他又写了一次,这次连亲信都没告诉。
果不其然,那封信还是没了。
连带着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宗主用以威胁聆风堂的“证据”,还有他攒了半辈子的小金库。
小金库里留了一个字条,还有一本册子。
【宗主收藏的chūn|宫着实无趣了些,此书尚可供宗主一观。聆风堂上】
册子里画的,正是那宗主自己的房|事。其夫人、小妾,还有常去光顾的伶人、jì子,个个儿传神极了。每一页连家具饰物、每一场的时间次数,都无一错漏。
卷末评语“宗主雄风略逊于各大门派均值,若需健体方子,可到聆风堂求药”。
堂主开始说话,把玄子枫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唉,以前大家都说天下敬畏的第一宗其实是聆风堂。但近年来,聆风堂却也遇到了些瓶颈。”
——敬畏不敢当,流氓门派惹不起倒是真。
堂主叹了一口气接着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聆风堂固步自封,那也……唉,玄子枫,本次的任务事关聆风堂未来的存亡,希望你不要让本座失望。”
玄子枫的腿也不麻了,当即起身,单膝跪好。
“属下定不rǔ使命。”
堂主却不着急给任务,反而慢悠悠地跟玄子枫聊起了天。
“你可知,于国于家、于驭灵师门派,要想立于不败之地,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玄子枫心里一紧,这是一道送命题。
答独门灵术?不行,聆风堂没有。潜行、易容、巫蛊、御毒之术,都是从其他门派偷师来的。
答富可敌国?不行,聆风堂没钱。遍布天下的暗探和分堂,挣得多花得更多。没有大本营归根结底还是没钱要不起。
答幽十二卫?不行,玄子枫一个都不认识。他要是瞎说把马屁拍马蹄子上,这趟就不是委以重任,而是引颈血刃。
“属下愚钝,还请堂主不吝赐教。”
——答不起,还躲不起吗?
堂主缓缓道:“是教育。”
“?”
玄子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地望向那堆胡说八道的破烂玩意儿。
堂主还非常笃定地又重复了一遍,“是教育啊!”
“?”
堂主开始洋洋洒洒给玄子枫讲起了他的远大理想、伟大构思。
国之重器,非jīng兵、非金银,而在于教育。发展教育才是国泰民安、繁荣昌盛的康庄大道。
万物生灵至今,皆择繁衍,而非个体的长生。皆因为新生的永远qiáng盛过旧有的。要发展、要进步、要做这个天下顶峰的弄cháo儿,就要大力发展教育。
教育兴,则少年兴;少年兴,则人才旺;人才旺,则驭灵qiáng;驭灵qiáng,则万世开太平啊!
——呱唧、呱唧、呱唧!给堂主绕着脸画圈鼓掌!
还好堂主不是什么大文豪,不然这会子脱口而出的,估计就是篇骈文,还是辞藻华丽、笠翁对韵、云里雾里、理解不能的那种。
虽然堂主说的每一个字,单拆开玄子枫能理解。但拼在一起,玄子枫还是觉得有点晕。
——这跟决定聆风堂未来的重要任务,有什么关系吗?
“玄子枫,你觉得聆风堂的教育事业,搞得怎么样啊?”
——您还是快点发布任务吧!刀山火海、阿修罗地狱、yīn曹地府领人回来,我玄子枫都认了,别再出送命题了。
教养大管事管暗探教养,是玄子枫的顶头上司。给玄子枫多少胆子,他也不敢讲一句不是。
暗探身上那些封印、蛊虫,可都在教养大管事手里头握着呢。玄子枫没那么不自量力。
管他是用什么方式教出来的,暗探有没有吃苦、活得像不像人样。这些对于堂主而言,都不重要,能为堂主所用就够了。
“禀堂主,聆风堂暗探皆是堂主的眼睛、耳朵,定不负堂主的期望。”
没说不好,答非所问,糊弄过去。
没想到,堂主叹了一口气道:“或许之前的几代堂主,都满足于这个现状,但是本座不满足于此。聆风堂的教育,限制了聆风堂的发展。玄子枫,你可知道响玉阁?”
“回堂主的话,属下知道。”
响玉阁。
一个集qiáng大与奇葩于一身的làng子收容所。
逐出师门怎么办?得罪宗门怎么办?被人追杀怎么办?
欢迎来到天涯làng子的港湾,各类“罪人”的收容所——响玉阁。
是只要过了入阁考核,无论身份、无论前尘,都能进去的奇葩门派。
“你有没有想过,响玉阁原本,不过是群丧家之犬互舔伤口的地方。明明是群乌合之众,却能在大荣无数门派中崛起。这其中有什么原因?”
玄子枫已经答糊了两个问题了,这次再装傻,估计堂主会不满意。
他只好道:“属下斗胆猜测,莫非是因为……教育?”
“不错,是个开窍的。”阁主好像很满意这个答案,“响玉阁近年来势头越发有崛起之势。就在四年前,那里收了一个男人,世称‘凇云先生’。自他到响玉阁开始,响玉阁的年轻一代,就做了不少大事,让人着实有些羡慕啊……”
堂主笑了,但是这个笑声听得玄子枫脊背发凉。
“响玉阁、响玉阁,真是厉害,竟然没让本座塞进去一个暗探。”
周身的灵力不再流转,连这间破庙的漏雨都瞬间凝滞在空气中,不敢滴落。
玄子枫在雨滴悬空的同时失去了听力,心脏冷得都停跳了几秒。直到那些雨滴再次落下,淅淅沥沥的声音嘈杂入耳,玄子枫才浑身湿透,头晕着趴伏在地面上,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谁说聆风堂没有实力qiáng悍的驭灵师?堂主谦虚谦虚就算了,谁真信了谁傻。
“聆风堂暗探玄子枫听令。”
“属下在。”
“本座命你即刻启程,前往抱玉城,参加响玉阁的新弟子入阁考核。此去,你有三个任务。”
玄子枫赶紧跪好领命,提起耳朵听清楚任务内容。
“其一,进入响玉阁,成为凇云先生的弟子,为本座探听其培养新弟子的方法;其二,三年内摸清响玉阁的所有情报,包括阁主王珏;其三,你务必要给本座爬上凇云先生的chuáng,不管用什么方式。”
“是,属下定不rǔ使命,为堂主聆风听雨。”
说罢,玄子枫拜了下去。
貌比潘安的玄子枫,对第三个内务内容,没有任何诧异、异议,内心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若不是看他玄子枫长得是个绝佳的美人坯子,教养管事也不会领他一个灵力少得可怜、灵能也毫不起眼的小孤儿进聆风堂。
就他玄子枫这样的,最适合做那种娈宠性质的暗探。
chuáng笫之事,是暗探必须修习的。如何讨好男人和女人,如何疼爱毫无经验的处子,如何征服经验丰富的pào王……玄子枫都知道。
不过一介暗探,身有毒物,受制于人。
哪里来的什么愿与不愿?哪里来的什么天生喜好?都是完成任务,存着一条不愿意去死的贱命罢了。
玄子枫起身拎起蓑衣斗笠,几个闪身离开了破庙。莹白的光芒若有若无地,围绕他周身,保护他不被雨滴淋湿,虽然他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
仅仅是玄子枫刚刚脱离危险范围,那个在风雨中摇摆的破庙,在玄子枫的身后轰然爆开。
那些见不得人的yīn谋存在过的痕迹。都随着那声爆炸,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