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将他二人甩开之后,立刻回身向上一跃,躲开头顶那呼啸而来的白光,然而究竟迟了半分,他的侧脸仿佛被利风刮了一下,蒙面的黑布已被剑气扯落,颊上也留下一抹血痕。这剑法霸道得让他微微心悸,而面上的疼痛更是让他怒火中烧,不由又惊又怒地向来人看去。只见那出剑之人一手持剑,一手负在身后,面目在夜色中看不清楚,月光映在那人如雪的白衣上,隐约泛出幽蓝的色泽。
失去面罩的蒙面人相貌倒也称得上是端正英俊,只是颊边那道血痕给他平添了一丝邪异之色,只见他目光沉沉,抬起衣袖飞快地擦去脸颊上滴落的鲜血,而后身形如风,卯足全力向着那白衣人扑了过去。
白衣剑者依旧负手而立,直到对方bī近,持剑的那只手才抬起,平空一划,便是一道光弧,依旧是剑气凛冽,教人心惊。蒙面人险些又被他的剑气所伤,一时怒气更甚,剑锋一转,便如箭矢破风一般向白衣人胸前刺去。
白衣剑者直到此时才身形稍晃,抬起长剑漠然一挡,两柄剑因被剑气包裹,相触之时居然毫无声息,而后才因震dàng发出连绵的嗡鸣声响。蒙面人故技重施,又想借着剑锋相抵的时机将yīn寒之气注入对方体内,这一次因怒火中烧,所以格外不留余地,凝聚了全身的太yīn内力,尽数吐出,只求对方寒毒入骨,死在当场。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股汹涌的yīn寒内力送出之后,对方竟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那寒气仿佛是无知无觉无影无踪地消失在了此人身上,显得这人更加如同鬼魅。这下蒙面人几乎失色,他猛然想到了什么,当即便想撤剑逃走。
那边柳子枫与秦长老被弹开后好不容易才勉力坐起,本想运功bī出体内寒毒,谁知肺腑皆已被寒气浸透,又丹田虚乏,根本难以支撑。就在这时,他二人忽觉背心一暖,却是有人将一股极其柔和的内力源源不绝送入他们体内,将那股yīn寒真气向外驱散。
他们身上原先都结了一层薄冰,头脸僵硬,无法回头去看施以援手的究竟是何人,可都在内心猜度着,今夜赴会的人中,似乎并无一人身负这等醇厚内力。
没过多久,他们身上的寒气便被内力暖化,形成一团雾白水汽,笼在他们周遭。他们隔着那团水汽隐约看见蒙面人似乎在半空中被一个白影拦住,可那白影飘飘渺渺,更是看不出其身份来历。
柳子枫勉qiáng集中jīng神,去看那蒙面人和白影的jiāo手情形,只见蒙面人隐隐露出遁逃之象,顾不得调息,急声道:“贼人要走,丹药还在他身上……”还未说完,气息一乱,已连声咳嗽起来。
秦长老听了,也是一惊,未及答话,便听身后有个人接口道:“丹药?”顿了顿,很快又道,“前辈莫急,我这就去取回。”
那人声音悦耳,听来十分年轻,尾音还有些盈盈笑意,似乎这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柳子枫与秦长老方才都在那人手上吃了大亏,不由想要提醒这年轻人两句,却见那人从背后跃出,身形一闪便已在十丈之外,轻功卓绝,世所罕见,一时错愕相望,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蒙面人已将白衣剑者的身份猜出一二,急欲逃开,却听身后有个声音含笑道:“怎么这么久,没有我你果然不行么?”
这分明是句揶揄,白衣剑者听了却毫不理会,手中长剑一垂,衣袖像是被风chuī起似的鼓dàng起来,剑刃兀自颤动,嗡嗡作响,而后蓦地抬头,向蒙面人瞥了一眼。
这一眼并不凌厉,可不知怎的,却让人寒到骨髓。
蒙面人心内骇然,知道他衣袖鼓动是周身真气正在缓缓涌出,下一剑必然是杀招。他不敢硬接,一面疾步后撤一面凝神运气,身子忽然如箭离弦,斜掠出一道长弧向后退去。
从方才一番jiāo手他便察觉白衣剑者身上是一股极其纯正的至yīn内力,自己所修习的yīn寒内功与那人相比,正如溪流见江海,微不可及,所以丝毫不被那人放在眼里。他心思既然转过弯来,便将一身yīn寒真气换做了混元罡气护住全身,暗道如若那人bī上前来,自己至少能抵挡几招,再不然……他将手按到腰间,正想去摸什么,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位兄台,还请留下丹药,或者……”那人低低一笑,“兄台自己也肯留下,那就更好了。”
他猛然回头,险些被一人贴到脸上,不由大惊失色:“你……你……”
他自问所修习的这身混元罡气威力不小,方才柳子枫与秦长老二人合力也未能攻破,怎么面前这人竟能毫无声息地冲入自己的罡气中,如入无人之地,当真怪异至极。这一夜奇遇实在颇多,让他连番措手不及,几乎生出绝望之念。
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与那白衣剑者十分不同,唇角含笑神态悠闲,说话声都是温和动听,暖人心脾。若不是这人手中也提了一柄长剑,且剑光灼灼,简直要被误以为是个风流倜傥的文人骚客了。
“啊,”那人目光在蒙面人身上来回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他胸前,望着露出半截的玉白色药瓶,点了点头,“原来在这里。”他说完这句,手掌抬起隔空一抓,竟是直接用无形内力将那只药瓶从蒙面人怀中抓了过来。
蒙面人直到此时才幡然惊醒,他伸手抚向自己空dàngdàng的胸前,恍然大悟:“小无相功,逍遥派弟子,怪不得你能冲破我的护体真气。”
对方神色依旧悠闲自在,只稍稍挑起眉:“哦?我却不记得有兄台这样的同门。”
蒙面人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冷笑:“原来你和他就是方才大会上被提起的那两人,今日不走运,遇到你们二位,告辞!”
他这句说完,身形一晃便要逃去,面前这人怎肯容他逃走,早已举起剑来,然而剑势纾缓,不像杀招,倒像是月下起舞。
与此同时,蒙面人身后那冰冷剑气也涌然而至,却是一招他方才使过的“雪拥蓝关”。两方剑气一刚一柔,如榫卯相合,双剑径直从那蒙面人胸腹穿过,却不见鲜血,倒是响起了一声惊雷般的响动。只见那蒙面人身体整个炸开,还弹出了无数机括碎片,所幸白衣剑者和那逍遥派弟子都有护体真气,这些碎片被那护体真气纷纷弹开,未曾伤到他们分毫。
那逍遥派弟子显然没料到这一招,唇角的笑意稍稍一滞,捞了块碎片到眼前看了看,喃喃道:“机甲人。”
秦长老与柳子枫调息许久,终于将体内剩余寒毒渐渐驱散。他们方才一路追赶蒙面人,早已离开君山,落到dòng庭湖西面的一个小岛上,此刻丐帮帮众和大会上的众人才纷纷划着船赶到,一时大片火把的光亮将这小岛照得透亮。
就在这片火光摇曳中,一人广袖青衫飘然而落,将一个白玉瓷瓶递到秦长老手中:“丹药物归原主,还请前辈不要挂心。”
秦长老一怔,抬眼向那人看去,一时神志恍惚,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围攻魔剑子时见到聂清濯的情形。那也是一个火光通明的夜里,可那人出现的时候,好像满室的光华都落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你……你是……”
“晚辈逍遥派,沈燕澜。”那人唇角噙笑,长睫微垂,他容貌本已生得极好,眼角却偏偏还缀着一颗红色小痣,像是故意勾着别人的目光定在他脸上,难以移开分毫。
秦长老怔怔看了他片刻,忽然像是明白了他的身份,目光一震,立时向他身后看去。只见那白衣剑者也早已翩然落地,皎皎月光照在那人脸上,衬得那人眉目仿佛冰雕雪砌一般,不沾半点烟尘。
“那位,莫非是……”
沈燕澜料得那人也不会自己作答,便替他答道:“他是我的同伴,天山派的人,道号羽阳,”而后又转向众人,“听家师说,近期武林中将有异动,故而遣了我二人下山,相助各位同道。”
“那么,不知尊师是?”
沈燕澜微微一笑:“家师姓聂,名讳上清下濯。”
秦长老虽已猜到他们的身份,可此刻听他亲口道出,激动之情还是溢于言表,忍不住一把握住沈燕澜的手:“看来柳掌门所言非虚,二位果然是魔剑子一脉的克星,方才若不是二位出手相助,我与柳掌门只怕……”
沈燕澜垂下头,恭恭敬敬地道:“前辈过誉了,我二人才疏学浅,不过是侥幸得胜。再者,还让那人得以逃脱,实是万分惭愧。”
柳子枫先前因在一旁运功疗伤,此刻才轻咳几声,低低道:“你们二位如此年少,方才的合剑之势就几乎不逊于翠虚真人与聂清濯当年的功力,已是十分不易,却不知那人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才得以逃脱?”
沈燕澜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方才拾得的机括碎片递了过去。
柳子枫细细看了看,神色略显古怪:“这是傀儡机甲人,是唐门的东西。”
站在一旁的夏元正立时道:“莫非魔剑子重出江湖,唐门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不成?”
又有一人道:“怪不得当日千机塔失火,魔剑子被人救走,说不定便是唐门监守自盗,助他脱逃!”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不由一齐向秦长老看了过去,众所周知,丐帮与唐门向来不睦,若是抓住唐门与魔剑子勾结的把柄,倒是个趁机打压唐门的好机会。
然而秦长老却没有露出什么欣喜之色,反而眉头紧蹙,低声道:“唐门虽常常古怪行事,可却从来不做这些为祸武林的事情,只怕其中另有蹊跷。”他默然片刻,叹了口气,“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眼下已是夜深,请诸位客人先去歇息吧。”
他这一吩咐,立刻有丐帮帮众们上前来,引着诸人登船离岛,只有那沈燕澜没有动。他向秦长老走近两步,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微微一笑:“长老,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秦长老经过方才那一节,早对他另眼相看,立刻道:“但说无妨。”
“我那同伴,”沈燕澜向身后那白衣身影指了指,又放低了声音,“他脾气有些古怪,恐怕不愿与人合宿,还请长老为他安排一个单间,不知是否方便?”
秦长老嘿然一笑:“沈少侠说哪里话,我们丐帮再是不济,也不至于让贵客们无落脚之地。”他敲了敲手中竹杖,“来人,给这二位贵客在君山后的临湖小筑安排两间房舍。”
沈燕澜慌忙摇手:“长老,我就不必单间了,我这人什么地方都睡得惯,随便哪间房舍还有空位,将我安排过去就可以了。”
秦长老还未说话,就听一旁有个人清清朗朗地道:“既然如此,师兄不如与我同宿吧。”那人揭去头上斗笠,躬身行礼,“逍遥派弟子符玉,见过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