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黑夜太短,而白昼太长。在下一次相聚到来前,她将会、并且也只能——用每一个无所事事的瞬间来缅怀记忆中最宝贵的珍藏。
那么,与魔鬼爱的誓约又是如何开始的呢?
她当然不可能遗忘。就像人生的剧目总充满转折,起伏跌宕,书写她命运的天外的那双手那支笔,将她后来所有浸润汁水的甜蜜都同荒芜的苦痛相连。一切始于那段泪水斑驳的往事。但因为有了他,她变得乐于甚至是无畏去回想去面对……
在最初的时候,她对名义上是自己丈夫的男人,竟也曾施予过怜悯。
没有哪个贵族男性的少年时代会是一张无瑕白纸,她的丈夫同样如此。很久之前,她是指,他真正年轻、生命的燃焰与锋芒尚未褪去之时,他与身为平民的恋人有过不伦的爱情。但当爱的果实被彻底摧折,那个她并不知晓名姓的女孩儿也永远凋谢于最美好的年岁后——他从爱人逝去的屋棚中折返,接过父辈的权杖,自此,沉溺于同性间无尽的纠葛与肉·欲。
没错,她怜悯过这个男人。多么天真可笑的想法!她竟然自以为是坚信会成为特例。
相同性别者们的亲密来往,是贵族间、尤其像她丈夫这样显赫的大人物之间,流行的风尚,与不可撼动的传统。男人们主宰、占有并支配世界,和委困于城堡,只会在晦暗的夜间躺倒chuáng上张开双腿的女人有什么好谈的呢?她们是他们搭配锦衣华袍的胸针,装点璀璨冠冕的珍宝,如果不够闪亮,不够名贵,那就换一个;而他们的友情,他们寄予彼此的热烈的爱意,才是真正发人深省的jīng神的碰撞,灵魂的共鸣……自小学习的礼仪让她无法辩驳,自尊心更令她在数度哀求丈夫垂青无果后放弃尝试,她不得不默许,她已接受了命运,可是——
那个男人身披荣光,而她站在他背后照耀不亮的yīn影里;他在台前享尽一生风光与美名,但那不该成为,她永世的污名。
她圣洁的子宫诞育不了受众人企盼的胎体,因为她的丈夫至今不屑侵入她幽闭的世界来取走童贞。这一切难道是她应全盘背负的罪吗?就因为自己出身的家族臣服于名门歌维塔尼亚,所以,她便要被那位不曾加冕的实质上的王者,狠狠践踏?
是的,后来她明白,她怨恨的,她不解的,正是世间的常理。
她也是贵族家的女儿,在自身具备的价值被残忍揭露前,一直享受着周围人呵护长大。这副躯体理所当然有着美好的品德,渊博的知识,以及其他高贵女性所必须拥有的可证明自己身价的属性;她毫无疑问是优秀的,所以憧憬着有朝一日嫁给故事话本中为人称颂的大英雄:那个人应该意气风发,永不退败,他会以无上英勇的气概劈开混沌,拯救万民于危难。
拯救万民,也拯救她。只不过,少女幻梦中臆造的所有品质,她恋慕的模样,都与最终成为她丈夫的男人背道而驰。
寄往家人的信件如石头沉入大海,渺无回音。她越来越沉默。她是这座城堡yīn冷日久年深滋出的苍白的影子,枯哑的游魂;她是娇艳的花朵早已于众人遗忘之处腐败,而这一切,也被窥探人间的魔鬼收入眼中。
又一个独守空闺的寂寞夜晚,穿上自己最华美繁复的衣裙坐在梳妆镜前,她慢慢勾勒眉形,描摹红唇;她面带微笑,幻想着丈夫此刻正于哪一位洁白又矫健的美少年的chuáng榻中挥洒汗水而后安睡——她无法停止自我折磨,越折磨就越苦痛,而越苦痛,越要往疯狂的至深处堕去,对自己施以酷刑——
她投于地面的yīn影忽然动了。是凝固的蜡像被注入生机,早已萎灭的她再度唤醒了人性。
沉重的,无可匹敌的黑令万物退辟,却偏偏为她留驻,抚慰了她孤独的黯影。
是自幽邃而来的魔鬼正温柔低语:
或许,您愿意与我……做一场绝对公平的jiāo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