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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在大海上航行,我站在甲板上,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苍茫的颜色。突然船身翻滚起来,我只觉得身体肺腑在上下起伏,那满眼的苍茫变成了巨làng,铺天盖地地朝我打过来,可落在脸上又是柔柔的水丝。

“下雨了。”我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说话,那声音从我头上出传来。

“走快些,潭阳就要到了。”又一个声音说道,我听得出,那是曾疾。

身后的人扬鞭喝马,我刚刚清醒的意识又被身下的颠簸冲撞的七零八碎。雨滴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耳边有达达的马蹄声、许多人粗重的呼吸声、疾驰过的风声,还有雨水落在泥土里沙沙的击打声......我睁开眼睛一看,天已经黑尽了,那城门口的两盏灯在雨夜里默默矗立着,注视着我们的到来。

及入城门,又奔驰一会儿,众人在一处院门前停下。

师父早已经清醒了,只是手腕被人绑着,虽有曾疾从旁协助,可师父下马时还是打了个踉跄。见我眼神迷蒙,师父便过来搀我。

被引到正厅门前,只见厅前守着四个卫兵,穿着打扮都是将士模样。想来这里就是那什么昭国侯爷的居处了。

“侯爷,我已将孔先生请来了。”曾疾向门内拱手,朗声报道。

可屋内一片沉寂,并无人回应。

“好一个请法,孔某真是受教了,”师父黑着一张脸,在旁讽刺道,又上下将曾疾再次打量了一番:“以往竟没看出你有如此天分。”

师父像是觉得不够,反常般地继续嘲讽道:“怪不得你无心学医,偏要半路从武。看来是父亲认错了苗子......不知道陶师姐见你如此,可会心安?”

曾疾拱手立于门前,一直都不作声色,可听到最后一句,却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突然抬头怒瞪着师父。

那眼神凶狠残厉,吓得我不敢与他对视,便偏头去看师父,只见师父一脸漠然之色,并不看他。

我听见屋内一阵咳嗽,随即有人说话:

“季非,不得无礼。”

那声音虚弱得很,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一般。可不知怎的,师父听见之后突然愤怒起来,一句话也不说,竟轻易挣开了手上的束缚,拉着我向门外走去。

我从未见师父这般气愤,又看他轻易地便挣开了那一指粗的麻绳,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门前有火把和灯笼照映,师父此刻面若冰霜,额前发丝被细雨打湿,软软地贴在他脸上,更显得眉目刚毅起来,我看着眼前这人,竟有些恍惚,不知道他究竟还是不是那个教养我、宠溺我的好好师父,是不是那个人人称善的青州神针孔长希。

只觉得这趟来到潭阳,怕是还有大变故。

我二人未至门前,几个守卫便已围了上来,师父就在雨中站定,冷眼看着他们。

曾疾此刻跑来,应是遵了屋里那人的吩咐,喝开守卫,不再bī师父进屋看诊救人,带着我们去了西边厢房,安顿了一间房子让我们住下。我看他眼眶全红,想他也是可怜:奔袭了不知多久,才找到师父,可没想到师父对这倒霉侯爷如此狠心,竟是真的不救。

师父倒是很沉得住气,见如今是如此样式,便好整以暇地安顿下来。仍要我打坐练功、背经问药,若不是这宅子里守卫密布,日日奔马驿报不绝,我还真的分不清这究竟是在涂州还是在潭阳了。

我虽然是个顽劣的,但却是个审时度势、会看人眼色的小滑头。师父也曾调侃过,说若我进了官场,说不定能比行医作为大些,功业且不论,就凭借我这预感危险的小狗鼻子,囫囵混个终老倒是不难。

我还真的以为师父是在夸我,可仔细想想,这不是在拐着弯说我贪生怕死嘛!我那时正啃着烧jī,闻言便连jī腿都放下了,正色道:

“阿梧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师父跟我在一处,我若是死了,谁来保护你。”

或许是我这话说得可笑,也或许是嘴角的油还没好好擦gān净,师父头一遭见人把贪生怕死的话说得义正言辞,听完之后笑得不能自已,把放着我啃了一半的烧jī的盘子向前推了推,说道:“好好好,为师老了,是得指望我们阿梧保护了。”

可是如今这一路上,虽无大事,小惊小险却是不断。我之前从未跟师父走过这么远的路,况且这次还入了昭国,如今又被困在这倒霉侯爷的府上。细细想来,若真让我保护师父,那恐怕我二人早在莫论山就被那老虎啃了。

想到此处,觉得有些沮丧。吃午饭时,我也很是郁闷,师父见我异常,我便把心中所想给他说了,又补上一句:“师父,咱们跑吧......”

看师父愣了一下,我急切道:“我掩护你!”

师父似乎是没想到我能说的如此坦白,两日来yīnyīn的脸上也有了些温柔的神采。

“阿梧害怕了吗?”师父反问我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我默默在心中回嘴,你我暂时安全,全是因为那倒霉侯爷命大。可他若哪天一命呜呼了,我看那曾疾怕是连尸骨都不急着收,先得提着刀来把我剁了。

师父似是看透了我心中所想,淡淡说道:

“他死不了。”

话虽如此,可我自从来了潭阳,总觉得心慌,练完课之后便在府里瞎转,实际上已经在心中规划起逃跑的路线。白天看后院里有一堆将士练拳脚,呼哈声整齐划一,听得我心里痒痒,便从西厢墙边的大梧桐树上爬上房去,绕到后厅去看,自己也跟着比划几招。

第二日晚间,我仍坐在屋顶看那一队人练武打拳,前日我们来时刚下过雨,这两日夜间还是寒冷,我不禁缩了缩身子,可那些人只穿一件单衣,在这样的天气里从早练到晚,我不禁有些佩服。

月亮雾腾腾的,我看得也有些困了,便打算沿着房顶溜回屋去,正攀到那棵大梧桐的枝丫,却看见一个人急匆匆地朝西边走来。看那人的装束和府里的人不大一样,浑身也透着一股杀气,又刻意避人耳目,恐怕是来者不善。

早知道昭国如今战乱,想必境内也有不少歹人趁机作乱。该不会是有人知道师父来了潭阳,杀不了那倒霉侯爷,便想来冲师父下手吧?

我心头一紧,急忙爬下树来,跟在那人身后,借着夜色隐藏自己的踪迹。

果然是去找师父的!那人已经进了西厢走廊,我看屋里灯还亮着,想必此刻师父正在屋中,后院练兵那一堆人口号喊得正响,我扯开嗓子呼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见。若此刻他破门而入,那师父......

想到此处我已是一身冷汗,躲在廊角的假山后面焦急地想着法子,真盼那讨厌的曾疾这时候能来请一请师父去诊病......这两天他可没少来,虽然次次都被师父堵回去,可他像是黏在牙上的麦芽糖一样,怎么都扯不下。

曾疾啊曾疾,你这时候该来了啊!

我见左右无人,那人已经到了厢房门前,我心中一沉,罢了,现在冲上去拖住他,兴许能给师父一点转机。

我主意已定,正要踏步上去拖住那人,却看见他在门前站定,理了理衣服,敲门压声道:

“少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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