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七岁的一整个秋天,是他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尽管戚长风要跟着皇兄们的骑she师傅上课,白日里也要去致博斋读书,每逢旬日,他要到禁卫军中跟京都骑总领学习排兵布阵,有时候还要被越来越喜欢他的皇帝带在身边做事——他还是每日有大把时间可以陪在康宁身旁。
虽然他还是觉得这个小孩子模样太招人,总是看见康宁就想碰一碰他、拽一把他的小辫子、捏一捏他软绵绵的手、看他笑了哭了都觉得好笑有趣,冥冥中满足了他做哥哥的愿望和恶趣味——但了解得越多,他也越觉得这个小皇子可怜。
戚长风无法想象自己处在不能尽情游戏、快步奔跑,甚至成年累月地被关在父M_注视之下的境地。活动范围只有一双双担忧的眼睛围起来的方寸之地,一点出格之举就要面对所有人的温柔劝阻,一场畅快的秋风也会被人大惊失色的隔开。
小皇子像是被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一副温柔枷锁tao牢了。常年累月,小小的灵魂越来越疲惫,才会越来越娇弱。
他固然拥有许多天下最名贵珍稀的造物、那些一寸一金的丝帛、价值连城的玩具,无边的关注与宠爱。但最好的东西,那些免费的东西——自由、林子里惊心动魄地追逐一只猎物的心跳、把人热出憧憧幻觉的夏日跳进河水里的凉慡、雷雨夜畅快地临窗晚睡、一场秋风漫步,他都不被允许拥有。
戚长风开始意识到皇帝让他陪在小皇子身边的用意了。
最开始他把一切讲给他听。在影子横斜的宫墙边、在御花园假山的孔dòng里,在某个温柔静默的午后——他抱着小皇子跃到高高的树上,丢下了那些神态焦急的老嬷嬷气急败坏的脸。小皇子先是唬了一跳,很快就惊奇地笑起来——他_geng本不是帝妃和宫人想象中那么胆小到弱不禁风的孩子。
康宁抱着他长风哥哥的脖子,透过斑驳、金huáng的叶子往外看。他像一只被关傻了的小鸟,突然发现他本来可以待在高处,而高处是那么有趣——他望得到皇城尽头延绵的、金红色的西山,西山顶有白色的、看起来rou_ruan又美味的云朵,近处,红色的宫墙与金碧琉璃瓦规律地jiāo织出端庄的美_gan,一只野猫此时此刻正栖在阳光里假寐。
“嬷嬷不要急!”康宁冲着劝他下去的侍人喊,“长风哥哥带我玩呢!玩够了我才回去。你们不要在下面等着我!也不要人跟着我们!父皇都答应了的。”
皇帝和贵妃确实都答应了。但宋嬷嬷等人一向自诩是巴心巴肺的忠仆,主子们宽泛的地方他们也不能自己给自己放松,要不错眼的着紧,把这个小殿下当成眼珠子命_geng子,只恨不得能揣在_yi兜里藏住,只怕那南疆来的野小子把她们的小乖乖磕了碰了,哪里能放得下手。
看着小皇子情绪又低落了回去,戚长风笑了一声,“没事!咱们甩开他们!我带你跑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直接从树冠上跑,”他哄着小孩,趁机掐了一把他的脸蛋,“我绝不会把你摔了的,殿下怕不怕?”
康宁闻言眼睛一亮。然后他又有些迟疑,“宋嬷嬷她们会骂你的?”他期期艾艾的。
他就很讨厌被嬷嬷一直念叨,有时候还要伴上老迈的眼泪和哀哀的恳求,唠叨得他只想叹气,并会觉得一切都是自己不懂事。一点好心情都没了。
戚长风听得却有点好笑,“他们骂我,难道我会站在那里听吗?她走得那么慢。她都追不上我,怎么骂得到我。”
康宁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这个法子可真好!”他这样说,但是又想了想,“但是我跑得可不快A?”
戚长风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本来没过脑子,下意识的就想说,你是皇子,手握皇权,至高无上。难道还能拿一个老嬷嬷没办法?居然怕她骂你。
但他几乎立刻就把这话吞了回去,甚至连这个想法都泯灭了。
皇帝和贵妃用心良苦保留着的、康宁身上最纯真无邪的东西,那是使他永远也不会沦为奚南王之流的珍贵品质,任何人都不应该改变康宁的以平等的善良温柔待众生。
教他使用权力、掌握责罚、以人为器,凭借自己的喜好与心情以恶意回馈关心,甚至教会他从此以地位高低来衡量他身边的人、以血统高贵影响亲疏——这都不是他身边的人想要看到的。
这也是梁徽帝一直以来在为幼子择友时无法宣之于口的为难。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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