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琅城内天色微朦。
城门未启,稀松三两人群。
酒肆前,店家微眯了一双眼,迎面而来一位熟客,他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招呼道:“王管家。”
来人面色不善,自顾自地斟酒,碗沿圆润,他抵唇饮尽。
“王管家,今日不是你家老爷姻亲之喜吗?怎么你这不去沾喜气,倒是在这独饮啊?”
王何斜睨他一眼:“老兄慎言,这年头,沾不沾喜气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哦,是吗?你今日倒是奇怪得很。”店家笑着打哈哈,又给王何斟满了一碗酒。连喝几碗后,王何终是告别店家,往西而去。
今日本该是郭家千金出阁之喜。
郭家独女,嫁与当朝丞相之子,朱门绣户与之位高权重,锦上添花,何其风光。
王何自酒肆归来,沿青葱小道,绕至郭府后门,这才进了府。他一路走着,正厅处的吵闹嘈杂之声愈发明显,有人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王何!”他畏缩地低下头,快步朝正厅走去。
郭府身为富商之首,金珍名器堆积落灰,正厅则更甚。但此刻,原本应摆放有序的烟罗瓷器,尽数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破碎不堪,也不知怎么惹恼了当家人。首位那人屏退手忙脚乱收拾的下人们,只留了王何一个。
“怜儿找到了吗?”
王何冷汗直冒,当即跪了下去,“老爷,小的把整个琅城都翻了个遍,就是没找到小姐啊!小的连岑溪边也去过了,可……”他耳闻瓷器碎裂之声,郭璋脚边,又散落了一地碎片,他忽然意识到先前所言大抵妄语,这下便噤若寒蝉,连话也不敢说了。
郭璋怒极,语气更加压抑,“说下去。”
“小的……小的去了岑溪边,可那里……那里什么都没有……”
“废物!”
房门外,有风而过,携来一阵清香。茶盏轰裂之声不断,渐次停歇,而后,便只余怒骂愠语了。
天光隐去,日暮悄然而至。
婚嫁的队伍迟迟未从丞相府出发,围观的人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丞相府仍是大门紧闭,肃穆威严。偶有几个胆大的好事者上前询问守卫,只听得推辞:郭家小姐有恙,婚期延后。
“倒也不失为一个理由。”街市布庄内,有人嗤笑。那人穿着朴素,一身浅huáng似是奔赴千里,染尽尘埃,但模样却十分好看,尤其纤纤玉手白皙,透骨而来的灵气。
布庄掌柜目光灼灼,喉间动了动,急切道:“小姐,你这拿的可是上等双宫绸……”
“诶!”顾音截住了话头,“掌柜莫不是怕我把这绸缎碰坏了?放心,若是坏了我照价赔偿。”言罢还扬了扬手中的绸缎,直把掌柜吓得三魂丢了七窍。
顾音玩笑已矣,方才收起调笑的皮相,扔了一锭huáng金,待掌柜匆忙接住后开口:“这可是十两huáng金,用这双宫绸给我裁制两身衣裳,一个时辰后我来取。”
临了出门之际,顾音擦肩而过一蓝衣书生,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他手中折扇轻晃,顾音斜睨一眼,那扇坠纹路清晰,玉质绝佳,分明是大家之物。不知为何,看到那人,她忽然涌入一种不祥预感,她偏头瞧了瞧丞相府,依旧肃穆,却是少了些生气。
是夜,丞相之子突发恶疾,丞相遣御医来治,无果。
这厢,郭家也不太平,郭府家丁举着火把四处巡视,生怕错过郭府小姐的任何踪迹,但却无人留意,郭家小姐的闺房内,正升起袅袅青烟。那青烟甚为古怪,聚而不散,凝滞不前,好似一潭死水,了无可观。
郭怜儿对镜梳妆,视线始终不离窗棂的方向,而那处,燃起的沉香笼在烟雾之中,诡谲非常。她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沉香有木灵,若心志qiáng大者,燃沉香木,能唤灵族之人。据说,灵族之人拥有无上修为,可以实现世人的愿望,然其行踪飘忽不定,无人识得其样貌,也无人知晓他们从何而来。
“郭小姐可是在唤我?”顾音远道而来,自窗棂飘落房中,声音空灵,形如鬼魅。
她手中木梳掉落在地,打了个寒颤,“你……你是灵族之人?”
顾音飘dàng着靠近,咫尺之间,她轻声道:“燃沉香,祈木灵,郭小姐所求何事?可否说与我听?”
那诡异的声音响在耳畔,郭怜儿犹如惊弓之鸟,“你……你当真可以帮我?”
顾音嗤笑一声,“你将我唤来,便是为了听这些无用之言吗?”
“我……我确有一事相求。”窗外火光乍现,郭怜儿不禁低了声音,“我想离开此处,去寻一个人。”
顾音向外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窗外人声鼎沸,反观郭怜儿房内却丝毫不受影响,偌大一个郭府,家丁众多,但遍寻琅城,竟不知郭怜儿藏在自家闺房,除非……“他们看不见你,你怕什么?”顾音终是忍不住,现了身形出来,原本透明的模样,此刻身着绸缎,一身浅huáng,颇有几分灵气。
“你为何知晓?”郭怜儿吓得退后一步。
来人执着地靠近,眼底映照层层明暗,“我无所不知,也不差这一件,不过,我可提醒你,与我合谋,我自当尽力而为,但无论此事成功与否,你都要付出代价,郭怜儿,你可考虑清楚了?”
“只要你能帮我,用什么来换我都心甘情愿。”郭怜儿眸光褶褶,仿若誓言千金之重。
顾音侧眼瞧向她,白皙指尖点在额间,一色昙花幽幽盛放,末了隐去无痕。
灵族印记,可施与凡尘中人。
郭怜儿所寻之人,唤作裴游,常年居于岑溪河畔,是位风雅俊俏的文人墨客,亦是她心之所向。因裴游无父无母,身份卑微,郭怜儿的父亲发现此事后大怒,明令禁止二人来往。之后,丞相府遣人来访,言之为丞相之子吴珩提亲,郭璋本就愁着如何拆散郭怜儿与裴游二人,现如今丞相府的提亲便是契机,郭家自是欣然应允。为免郭怜儿私逃,郭璋甚至将其锁在闺房,严禁任何人探望。
就在昨日,郭怜儿收到裴游来信,信中附有发簪一支,并言明戴此发簪者,可暂时隐去身形。郭怜儿本想借此出逃,无奈房门已落锁,她被困在房内,无计可施,这才涉险唤来灵族中人相助。
可惜的是,燃沉香,祈木灵,以此法唤来灵族中人,本就是一个荒诞传说。灵族独立于三界,即便是修行之人也鲜少知晓灵族中人的下落,何况她区区一个凡人。而顾音身为灵族中人,奔赴千里来此相助,不过是为了自身的历练罢了。
天道管辖众生,而灵族听命于圣女,圣女代行天道,灵族便是天道的执法者,是天道用于平衡三界的棋子。不过,棋子一说仅是顾音私以为,为天道效力,等同立于众生之上,地位自然是不用说。
三界历经的岁月久远,早已有了各自的秩序,何况天道原本也有既定的法则,不过度偏离天道,灵族是不会gān预的,若是连三界秩序和天道法则都无法扭转的偏移,便需灵族出手。故而,灵族中人的历练,则由此而生。
修行之人,凡至千岁者,需承大礼,大礼与凡间的成人礼相似,灵族中人行大礼过后,便能离开灵族,外出历练,百年方可归。灵族历练,均是从人界开始。
历练途中,灵族族长会依照圣女的指示,下放历练任务,每完成一个任务,才会开启新的篇章。而顾音初次历练的任务,便是在这琅城,但她这次任务的对象,却并不是郭怜儿,而是丞相之子,吴珩。她之所以转而夜赴郭府,是因为那吴珩实在是太过特殊了。
先前顾音在布庄便察觉了丞相府的异样,她虽有心想去探个究竟,但吴珩的身份令她望而却步,那个人,日后是人间至尊,这般人物,除却灵族圣女,其他灵族中人,是堪不破的,顾音去或不去,无甚差别。而在吴珩的命数里,郭怜儿是极其重要的一环,既无法接触吴珩,那换一个人,也是一样的。
只不过,顾音尚未行大礼。
灵族向来千年而入世,从未有过变动,可偏偏她便做了这个先例……而此次任务涉及人间至尊,人间气运所在,稍有不慎则伤筋动骨,以往这般重大的任务,向来皆为圣女亲至。无奈近千年来,灵族不知何故,自上任圣女逝去后,天道便未立过圣女,反倒是族长担了许多责任,否则如今日这般任务,断然不能让顾音执行。
顾音正兀自恍神,忽闻身侧之人道:“裴游他除了岑溪河畔无处可去,他定会在那里等我,你看,便是前方……”话音戛然而止。
郭怜儿停了下来。
前方一片苍茫,连个人影都不曾见,哪有她所说的河畔,又何曾出现过,她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不会的……这里……怎会变成这样……”郭怜儿不可置信地低声啜泣,“为何……分明并非如此……”
“你可是记错了?”琅城之人,非富即贵,何况天子脚下,怎会有如此荒凉的所在。
“不会的……我不会记错……此处是岑溪河畔,还曾亭台屹立……裴游他……就喜欢站在那……”说到最后,郭怜儿已是泣不成声。
“你……”
抬眼间,顾音忽觉周遭环境似是有些异样。她随即施以灵力探查,发现这厢地界,土壤呈色不一,有新旧之分,新的土壤显然是人力所致,而那片新的土壤里,还加入了赤砂。赤砂罕见,只存在于极南之地,专为去除邪祟而生。思及此,顾音皱了皱眉,她先前听郭怜儿所言,便猜到她这心上人并非常人,却未曾想郭家惧怕他到如此程度,连这昂贵的赤砂都用上了,看来,郭怜儿这厢的境遇,较之吴珩,也是不相上下。
思绪翻涌间,周遭寂静无声,顾音猛然转头,郭怜儿却已晕倒在地,“郭怜儿!”未及细想,一股qiáng大的力量便以郭怜儿为中心,蔓延开来,渐现出地上繁杂的方阵。
“卑鄙!”被这力量波及的顾音十分恼怒,身为灵族之人,她还是初次被此等驱邪阵法算计。不过更令顾音气愤的是,这阵法蛮横,只要进入阵眼,无论凡人还是妖邪,都会使之启动,也不知是哪位修为未成的道士,布下如此qiáng硬又不实用的阵法。
顾音在心下百转千回地,骂了无数遍。
好在这阵法毕竟是用来驱邪的,对郭怜儿此类凡人伤害不大,顾音稍施以灵力,她便幽幽醒来。
郭怜儿顿觉一阵头痛,“唔……我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你只是太累了。”说罢顾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右手轻挥,她和郭怜儿便离开了阵眼,瞬移至外围,被一个透明的法障所笼罩。
一阵细碎的声音传来,远处有人语气谄媚,“郭老爷,我感应到阵法已经启动,那河妖定是落网了。”
摇曳火光中,郭璋带着一群人走来,他身边跟着个道士,看着仙风道骨,但那讨好的动作却着实没有什么大家风范可言。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前几章是妖与人的爱情故事,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愿意慢慢看下去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