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摇摇晃晃,不知泊到了哪处河道,竟隐约传来箫鼓之声。
楼蓦兰登时来了兴致,坐起身四处张望着。
芸生也坐起来,侧耳听了听,道:“应是芙蓉里在过伏祭节。”
“是‘小满庄’的草台班子呀?芸生咱瞧瞧去!”楼蓦兰十分雀跃,眼眸亮晶晶地扯了扯他的_yi摆,大有恳求之意。
虽然天色已晚,但芸生到底拗不过这很会撒娇的小姑娘。
“那,好吧。”
乌篷小船渐渐近了那搭在村落水湾边上的小戏台,穿过一片又一片长势繁茂的芙蓉花丛,乐声于清香袅袅之间也越发明朗。
戏台着实简陋,乃是茅草竹木临时拼就,台上演的也不过是一些才子佳人巫山之会的俗本。
楼蓦兰听了几句,便觉无趣,但又是自个儿吵着要来看的,怎好意思当即就说要走。
芸生见她在船头郁闷地对手指,倒觉得又可怜又好笑。
“你且在船上等着,莫乱动。”他唤了蓦兰一声后,抓着台边木柱攀进了后台,不知是所为何事。
楼蓦兰虽觉好奇,但也乖乖坐在原处,双手托腮呆看着戏台。
不一会儿,曲笛声起,台上重新开幕,原来那些个伶人全都退场。
身着绛色华_fu的旦角缓缓步至台中,仅眉心一点血色花钿,便Yan杀了半江芙蕖。
“她”将水袖轻扬搭臂,唱道:“古有巽神,称‘罗刹云吠’,偏是朔风chuī散了桃花颜,十世百劫痴于情。无可赎兮,梦里梦外,画中访着故人,半卷残山沉海。”
鼓乐静了一瞬,忽转激昂,如飓风袭来使无数金石飞撞。
“她”音色也渐高亢,近乎冲破云霄:“百年chūn秋既往,谁囿纸短情长,隔世空相望。南山成烬北海荒,旧游天上,照影成双。惊鸿一梦断,化作古神叹。”
最后五个字低低沉沉迂回不止,仿佛传说中的巽尊囿于情梦,自天外一声长叹。
这是在雨落花台未能演完的《风神偈·痴梦》。
唱段不过数句,却赢得台下喝彩声迭起。任水边岸上几多喧嚣,楼蓦兰只觉这尘世间万籁俱寂。
唯独剩下戏台上一个他,船头一个她,两两相望。
又过月余,楼蓦兰的笄礼吉期将至,即便父M_再怎么疼爱纵容,也不能再由着她整日游dàng在外。
每日在绣楼上盼了又盼,却未能再见着飞入后院的纸鸢。
星夜如昔,明月照万里,江上芙蓉花势愈盛。蓦兰伏在栏杆上,怔怔望着天上几缕游云。从前无忧无虑的她,此刻心中是说不出的烦闷。
“芸生,近来你在何处,又在做什么呢?是排了新的曲目,或是喝着酒泛舟江上,遇到了别的痴人**”
次日,夏至节。
楼员外夫妇见nv儿被拘得郁郁寡欢,终是不忍,就让她带着丫鬟再出门散散心。
白日里各家洒扫门庭,祭神开宴。入了夜才更是佳节气象,楼蓦兰携着小梅香乘坐牛车行过青石板路,道旁灯火映出金huáng光晕,满庄的城中街景繁华一览无余。
只是少nv满怀心事,着实无赏玩之意。
至城郊江边,必醉楼中人声鼎沸,小梅香在车外问道:“小姐,是‘燕巢社’在登台献艺,您可要去看看?”
楼蓦兰心中恹恹,不甚有兴致,小梅香又道:“左右无事,去瞧个热闹也好。”
“那就去吧。”
小梅香忙揭起绣帘,迎她下车。
不料今日竟是“小红拂”出场。为一睹传说中的剑舞《满堂势》,观者甚多,倒将整座必醉楼挤成个水泄不通之势。
楼蓦兰只在人群外围略看了几眼,果然剑光高飞如电蛇,教人眼花缭乱。
趁小梅香看得入神,她悄悄走出喧嚣人群,必醉楼门外人来人往,犹如江cháo澎湃。
楼蓦兰便如江中一叶小舟,不知何去何从。
月下忽然传来幽幽笛声,chuī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风神偈》T子。楼蓦兰心有所_gan般寻着笛声来处,一步一步与无数行人擦肩而过,直走到了江畔沙洲之间的石桥。
此曲未了,桥上chuī笛之人却放下笛子,怅然望着天上月。
楼蓦兰本是欣喜若狂,只是笛声止住时,她却发觉,那人背影虽极似芸生,但身着白缎竹纹锦_yi,并非往日里的半旧布衫。
就在蓦兰踟蹰不决的时候,必醉楼中演出已毕,近百观者蜂拥而出,半数要往沙洲上去乘坐画舫,眼看那人就要走下石桥消失在熙攘人群中。
楼蓦兰呆呆地跟了上去,走到桥上时,终于忍不住出声唤道:“芸生。”
那人身形一顿。
果真是他。
蓦兰确信无疑,却无端生出莫大的恐惧,那一瞬连指尖都冰凉。她心中已明了,只要芸生不回头,她和他之间,就不会再有以后。
是不知几世几劫得来的直觉。
可也是不知几世几劫才得来的默契。
他倏地回头,在三千世界之中,与她久别重逢。
看见蓦兰时,芸生脸上的浅浅笑意刹那间点亮了这个夏至夜。
桥边有芍药花如火怒放,他折下最鲜妍的那朵,快步走回桥上。却在楼蓦兰面前低着头犹豫了许久,才轻轻将手中红药簪在她鬓发上。
蓦兰粲然一笑,杏眸中泪珠也同时跌落。
少年原本耳尖红得惊人,却被她的眼泪吓得瞬间面无血色。
“你莫哭**”他抬起手yu为蓦兰拭泪,想到于礼不He又只能放下,换成取帕子给她,十分的手忙脚乱。
楼蓦兰轻声问道:“你是芸生,但不只是芸生,对不对?”
“我——对,我是芸生。”他又低下头,这回却牵住了蓦兰双手,在她吃惊后退时也紧握着不放,“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吕棠越。”
楼蓦兰呼xi一滞。
半个满庄是楼氏产业,另外半个则是吕氏产业,而楼吕两家也是满城皆知的三代世仇。
吕太守也仅得一子,名为“棠越”。
千转百回,人生如戏。
楼蓦兰满脸怔忪:“为何,会是如此?”
“唱戏有趣,却遭俗世鄙夷,我家中断然是不许的。”芸生,抑或是吕棠越,此刻也心慌意乱,几乎语无伦次,“可我绝非有意欺瞒,戏弄于你,只是**”
“权宜之计。”蓦兰眨了眨眼,无奈地笑道。
吕棠越抬起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她,随后仿佛突然惊醒,垂下眼帘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到蓦兰手中。
是个小巧jīng致的锦盒。
楼蓦兰看了他一眼,打开了锦盒,盒中是一只草编螳螂,其身上却有朵小小花钿,形如巽尊图腾。
螳螂,谐音“棠兰”是也。
吕棠越牵着她的手,眼神坚定,言语诚挚:“巽尊为证,‘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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