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爆发出一声惨叫,云无晦抽出第二支箭的时候,门开了。
一个男人屁滚尿流地爬出来,他的肩膀被一支箭贯穿,血流如注。男人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对着云无晦砰砰磕头,哀求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仙君,仙君放过我吧。”
“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躲什么?藏得真是好,离我如此之近,果然艺高人胆大,可惜‘海中捞月’,已经不复当年之勇。”云无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一刻他真真实实想起很多快要被遗忘的往事,还有那些已经埋藏在漆黑的深夜里的回忆。
云无晦本来是有话要问的,但他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
云无晦闭了一下眼,重新睁开的时候什么情绪也没有:“你知道什么也不重要了。我来,只是要你死。”说到最后一句,云无晦毫不犹豫地掐断了他的脖子。
直到临死前,男人还在大喊:“别杀我,我知道——”
知道什么,或许是魔君的藏身之处,或许是旧事的一些真相,都不重要了。
杀了他,云无晦的心短暂放松了一下,他并不觉得痛快,也没有感到自己解脱,复仇是无法带来快感的,这一点云无晦很多年前杀掉自己的亲生父亲的时候,就已经很清楚了。
天边浮起一小块光亮的太阳的时候,云无晦到了这一趟出门的最终目的地。这次他很客气,敲门以后就在外面耐心地等着,过了一会儿,门开出一点,露出小片女孩子洁白的脸。
那姑娘看见云无晦,把门打开喊:“云先生,您可来了,爹爹等您一晚上了。”
周屏声在里面听见了,出声训了一句:“月儿,不可如此无礼。”周识月吐吐舌头,跳着跑开了。
“这孩子。”周屏声拿她没办法,摇摇头,伸手请云无晦坐下,给他诊脉:“你这段时间修身养性,身体本该有所好转,不知又为何牵动心神,损耗心血?”云无晦只道:“惭愧,是我不遵医嘱,今天我把雪山龙珠带过来了,请医仙大人看看,能不能入药。”
周屏声接过龙珠点头:“我估摸着你差不多也该去拿了,还差最后两味药,一味在我的药圃,我回一趟dòng府。还有一味,”周屏声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三个月以后,北境之战结束,我们要的成朱草,就会生长出来。”
他们二人相对无言,云无晦把视线投到桌旁沸腾的茶水上,轻声说:“人间yīn诡毒计风波不休,历来如此。道友不必感怀。”
周屏声欲言又止,他起身关紧门窗,复坐到云无晦对面低声说:“若只是说这些,都是常有之事。我只担心月儿,毕竟是她的血亲……”
十一年前,周屏声为故友寻药,走遍天下,去到了皇城。他混进太医院里,被皇后临终嘱托,带走了她的小女儿,然后一直被皇室追杀,若不是周屏声并非凡人,也护不住周识月这么多年。
但是,那里终究有她的亲生父亲、哥哥,还有母亲的陵墓。
“周朝气数将尽,北境之战过后,叛军就会南下,直入皇城。可叹京都里的那些贵人,还在千防万防,想要北境战败,避免功高震主,自己高枕无忧。”
这些天机推演,周屏声一半为了好友,一半为了爱女,云无晦的药是有希望了,但周识月亲缘断绝,恐怕对她修道之路会有影响。
云无晦道:“那周兄就告诉她吧,让她自己选。两个月后我会出发去北境,你也要离开人间,如果她自己愿意,把她送到我那里,我带她去一趟北境。她总要长大的。”
云无晦这时候突然想起了江摇情,他是真的无忧无虑地长大,赤子心肠,可能会受不了北境那种惨烈的场面吧。很奇怪,明明他们也就相处了一个多月,但云无晦心里已经把他当成徒弟在仔细教养、关心了。
“我知道了,我考虑一下。你现在不比以前,连夜赶路还是有损心神,去休息吧,我想一下,让我想一下。”周屏声疲累道。
云无晦出门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周屏声摩挲着手上的一支凤钗,他的脸在森森灯光下被割裂成两半,一半如佛,一半如魔。
云无晦掩上门离开,他经常来周屏声这儿试药,所以有一个常住的小院子。
天就要亮了,太阳也快要升起来了。
云无晦站在墙内的树下,清晨的凉风chuī起他宽大的白袍——若按他平时的穿衣习惯去杀杀母仇人,对娘太不恭敬了。虽然她更喜欢儿子穿鲜亮一点的颜色,喜欢带着孩子奔跑、欢笑,哪怕一年到头都在等一个不着家的人……
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月儿,你睡了吗?”周屏声伸手敲了两下房门,周识月一下就把门打开了,笑盈盈地说:“一晚上不睡,现在也睡不着了。爹是喊我来吃早饭的吗?我想吃面,要放肉,打两个jī蛋。”
她刚到自己怀里时,只有那么一点点大,现在也要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周屏声目光悲伤地看着她,声音很温柔地说:“好,爹等一下给你去下面。爹现在,要和你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啊?”小孩子都是敏锐的,周识月很快就从周屏声不同以往的神情中察觉到不对,慌乱地问。周屏声摸了摸她的头:“是关于你的身世,你觉得是大事,就是大事,你觉得是小事,也就不值一提。不过我当父亲的,一点风chuī草动都要为你悬心的。”
差不多二十几天以后,云无晦把这段时间周屏声给他开的新药方轮番试了一遍,但没有成朱草和千年佛乐莲,药效还是差了些,也比之前好很多了。云无晦就准备要回去,江摇情还在他那儿,云无晦要去北境,也要和江摇情说一声,至于江摇情去不去,再看吧。
“如此,我走之前把月儿送到你那儿去。毕竟是血亲,也应该去看一眼,了断尘缘。”周屏声心情看起来非常之好,显然和周识月的谈话很和他的心意,“最重要的是,让月儿去看一眼她娘的坟。不在京都,照她的遗愿,送回北境安葬了。”
阔别二十几天,云无晦又回到了隐居的这片山谷。江摇情应该出来了,可能受伤了,云无晦带了很多疗伤的药回来,治外伤治内伤的都有,希望那条小龙不要受太重的伤才好。
后山的妖shòu,云无晦心里都有数,不乏凶猛善斗之类,还有的成群结队,有没有生命危险也不好说,但战斗的本能反应,只有在千百次生与死的jiāo界中,才能被锤炼出来。
云无晦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道曾经深入心脉的疤痕。
江摇情捂着肩膀,努力让自己脚步平稳地走路,尽管他也不知道云无晦什么时候会回来,可能他现在回去了也见不到人。但是他现在真的很想,很想见到云无晦,好好地去见他。江摇情走三步喘一步,但步子不慢,他出来的时候天刚刚黑,现在太阳也没完全下山。
看到前面的一排房屋的时候,江摇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了自己的小院,这副样子去见云先生未免太无礼了,他肯定更加不会喜欢我了。
然而进了小院,江摇情愣住了,云无晦坐在廊下平时坐着看江摇情练剑的那把躺椅上,和他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天一样,在低头看书。
“我等了你一天。”云无晦说,他的语气和往常一样,听不出喜怒。江摇情却不敢大意,道:“是我让先生久等了。”
“不,你这段时间没有偷懒懈怠,我很欣慰。”云无晦难得笑了一下。
说完这句话,云无晦就要走,好像他在这里坐了一整天,只是为了和江摇情说一句不错。江摇情鼓起勇气,问道:“先生,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这个问题从江摇情见到云无晦的第一眼就想问了,但是云无晦只告诉了他自己的姓,他大部分时间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和江摇情说话只谈正事,其他一句也不多说。今天云无晦难得对他开了句玩笑,江摇情忍不住就把藏在心底的话问出来了。
“原来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么,”云无晦莞尔,“我叫云无晦。”
我真的很凶吗?连名字都不敢问一句,云无晦心里好笑,他也是第一次以长辈的身份来教导一个晚辈,甚至可以说是徒弟了,要不以后多笑笑?这些生活的琐碎小事一缠上他,云无晦心里的yīn霾消散了很多,心情也好了不少,莫非这就是周屏声爱享天伦之乐的原因?
要是江摇情知道云无晦心里的想法,肯定要大大懊恼,不过现在他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见到了云无晦,问到了人家的名字,心情可谓十分雀跃。
当他回到屋里,看到桌子上摆的好几瓶丹药时,这种雀跃融化成了一种更温暖更深重的感情流入他的心里,江摇情望着桌上各种外涂内服的药,终于偷偷地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攻:疯狂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