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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枝大喝一声:“放肆!”中气十足,听起来很有来头的样子。

江窈抬起眼睫,差点儿看傻了,连枝手上握着个短树杈,正对着自己这边指手画脚。

偏偏这时候天公不作美,江窈额上一凉,丝丝细雨打下来。

江窈眼眶有点睁不开,使劲对着连枝使眼色,如果连枝伶俐些,现在应该已经在去搬救兵的路上。

但是连枝不伶俐,还有点一根筋,看得出来很着急,一步步试图朝着江窈靠近。

江窈喉头一紧,男人的虎口搭在她的锁骨上,指腹粗粝。

简直让人头皮发麻,有一种狗血玛丽苏剧顿时变悬疑犯罪剧的感觉。

江窈灵机一动,对着连枝喊了声:“别过来!”然后她眼睛一眨,豆大的眼泪珠子坠下来,“您行行好饶了我吧,我虽然上没有七十老母,下也没有三岁小儿,但是我有一个梦想,chūn暖花开,安居乐业,当一个合格老百姓的楷模典范。”其实就是混吃等死当咸鱼。

“奴家自幼被赌鬼老爹卖到人贩子手里,险些沦落青楼,幸好静安寺的住持心善,发了慈悲心。”一声奴家,声音嗲里嗲气,充分体现了她的高水准发挥。

卖人设卖惨这一套,一波三折,引人入胜,她最熟悉了,毕竟执掌乐坛半壁江山的前辈一直很严格。

“谁知道刚脱虎口,又入láng窝,天天被奴役,挑水砍柴,生火做饭,您看看奴家这一双手。”

察觉到脖颈上的手微松,江窈趁热打铁,撩起袖口,白花花的腕,像刚剥了壳的水煮蛋似的,一双手也骨肉均匀,纤细修长,还带着点女儿家的富态,指甲盖露着淡淡的粉色,晶莹剔透,真正儿是十指不沾阳chūn水。

江窈生怕露陷:“您还是别看了吧。”

她越说越起劲,瞎话天花乱坠,想起来下着雨,gān脆也不哭了,脸色还有几分恰到好处的悲怆。她想,要是现在有八台机位在拍,那肯定是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我见犹怜,暗暗给自己点个赞。

小白菜呀,地里huáng,两三岁呀,没了娘,说得就是她。

可是她显然忘记了,照她现在的模样,跟梨花带雨完全搭不上边,说她是嚎啕大哭还差不多。

谢槐玉静静听了半晌,富有深意的看了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眼,碧水连天的裙镏,琵琶襟上绣着木蕖花的纹路,发髻柔软,丝绸一般的青丝,显然是悉心蓄了多年,上头隐约泛着桂花香,长安城这两年凡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女子,都时兴用牛角梳蘸着桂花水梳发。

“若你真的是长安人氏,你定然识得我是谁。”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不经意间就会随风消逝,江窈才想起来这人受伤了,但是谁叫人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而且他这话未免也太盛气凌人,他算老几啊,天子脚下,怎么说也是她……爹做主。

江窈虽然随遇而安,但她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包子,以前在剧组只要是她在的地方,从来没有耍大牌的事儿发生,她动一动手指,都够那些没有敬业jīng神的小明星喝一壶的。

不错,江窈勉qiáng也算个娱乐圈大佬,因为她背靠大树好乘凉,家世显赫。譬如高中时她申请住宿到一半又反悔,老师问她原因,她“啊”一声,突然想起来附近有一套学区房来着。

她生母早逝,生父在国外做生意,从小就自力更生经常去剧组串戏,也算个摸打滚爬上来的老戏骨。

每回走红毯,报道她的版面占大半,从头到脚的首饰服装受人追捧,

想当年,她就是引领cháo流的指向标,论装叉这项业务,她排第二都没人敢排第一。她如今穿成锦衣玉食的小公主,适应的还算习惯,除了没有高科技电子产品之外。

所以江窈轻哼一声,几乎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不屑一顾。

“若你这话没有掺假,你也必然识得我是谁。”

结果谢槐玉闷哼一声,江窈下意识接住他下滑的手掌,再等她回过头,谢槐玉已经蒙头栽在她怀里。

她拽下他腰上的玉佩,上面镌刻着一个谢字。

长安谢家,那确实挺出名。打大邺开朝祖帝开始,谢氏宗僚便独树一帜,谢家的先祖立下汗马功劳,天女下嫁金玉满堂,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玉碟外戚名册里排榜首,不但如此,谢僚所出的门生也桃李满天下。

俗话说盛极而衰,否极泰来。谢家这些年有过昌盛,也有过凋零。

到了光熙年间,本以为谢家会渐渐泯然与众人,没想到谢家又出了个谢槐玉,十三岁入仕,不过半年光景一路披荆斩棘成了长安城通判,时年二十有二,一度功高震主,位极人臣,坐到了大邺相国的位置。

自古以来位居相国的都有过人之处,茶馆的说书先生提起当朝这位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的权相,往往都会以光熙二十三年和契丹的那场战事做开头。

本被任为骠骑大将军的郑侯爷途经甘州时因年迈的缘故旧疾复发,谢相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使契丹将士腹背受敌,所行之处横尸遍野,直取敌军降领首级,可谓是用兵如神。

光熙帝初登基时,世人都说谢清嵘是谢家最后一棵苍天大树,只可惜已过了花甲之年,虽然眉须鬓白,却受万人尊仰,连光熙帝都亲批过一块“文人风骨”的匾额赏赐。

谢清嵘膝下无子,谢槐玉被老爷子千挑万选从旁系子孙中过继来。

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彼时谢槐玉作为谢清嵘的得意门生,一首劝君阙名声鹊起,朝堂上为参议旱灾一事分庭抗礼,从此名扬天下。

江窈却不这样想,因为她知道这些人云亦云都是虚言,谁叫她有上帝视角呢,就像她背后的团队打理微博是一个道理,公关手段而已。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和谢家人扯上关系,对于原著她大致也听过一星半点,什么大公无私,济世天下的贤臣,明明就是láng子野心,光熙帝还没撒手咽气呢,受尽爱戴的相国大人谢槐玉就反了。

朝堂上三省六部都是他的人脉,手握天下大半兵马,轻而易举破了庆元门,第二天大摇大摆入主金銮殿,皇袍加身装大尾巴láng。

最可恨的是,凡是建章公主看上的人都跟盖了戳似的,个个充刺头,把自己当末路英雄一样不惜和谢槐玉作对,结果一连三任的驸马备选人都被他不择手段给弄死了。

江窈有第一眼看人面相的习惯,她坚信相由心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二十岁看天生丽质,三十岁往后那都是现世报。

她喜欢和慈眉善目的人打jiāo道,假如和她对戏的演员眉眼间戾气重一点,她都会觉得心里发毛。

所以在她心里,像谢槐玉那样的人,肯定是佞气凛然,指不定是个什么样的凶神恶煞呢,难怪过不了审。

眼前这人其实蹊跷得很,如此境遇,第一反应不是向人求救,反而大有一副拉人同归于尽的意思。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尤其是对于这样芝兰玉树的公子哥儿。

江窈摸了摸鼻子:嘁,上苍派我专门来拯救你。

谢槐玉这一撒手倒gān脆,用连枝拍手叫好的话来说,既然是来路不明的人,还意图挟持公主,第一件事当然是要告知把守静安寺的禁军才对,定要把这厮整治一番。

江窈打定主意,想演一把救命恩人的戏码,说不定人家醒过来稀里糊涂,赖着她千恩万谢甚至不惜以身相许。连枝犹豫再三,只得听从她的吩咐。

等把人拖拖搡搡拽进屋里,江窈捡起帕子拭着一掌心的冷汗,翻箱倒柜找了止血的金疮药,不得不说,许皇后临出宫前给她备了两马车的行礼也不是全无用处。

饶是连枝再心有余悸,都禁不住感叹了一句:“公子生得真好看呀。”

“我这个人一向很深明大义的,”江窈听到后,捋毛似的摸了摸连枝头顶的发漩,语气也十分温和,“不如赶明儿起你我主仆情尽,誓要光明正大的见一回真章,倘若他认我当救命恩人,对我感恩戴德,便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反之则赏你一盒珠花,怎么样?”

连枝脸上都被她说得发臊,她这个公主什么都好,唯独有时候说话口无遮拦,常常“童”言无忌。江窈从来都不忌讳,许皇后也从不加以苛责,每每都是私下里对连枝一顿耳提面令。

“殿下,您少拿奴婢打趣了。”

江窈看着连枝拿了剪子过来,谢槐玉身上斑驳,内里穿的中衣黏在血肉里。

她蹙了蹙眉,移开视线,还不忘点拨起连枝来。

“你穿藕粉更明艳些,再过几年可穿不出活泼劲儿了,寿合宫的姑姑都要笑你扮嫩。你没瞧见么,王淑妃近年都渐渐不穿过于明媚的衣裳了,你在这个年纪,整日里打扮得老气沉沉做什么,总归要珍惜当下,免得日后悔不当初。”

“殿下出宫前才赏了奴婢一匹云缎呢,您忘啦?”连枝指尖打颤,尖锐的剪子口几乎揭开皮肉。

连枝动作一顿,剪子已经被江窈顺势接过去。

“咱们是救人的,又不是害命的,我暂时还不想去刑部一日游。”

江窈屏气凝神了半天,手上才划开一道布料口子,依稀之间想到许皇后前阵子教她女工的事,她撂下剪子,长吁一口气,还是将这种细致活jiāo给连枝吧。

一场雨来得疾,去得也快。

天际升腾起一道云里雾里的龙吸水,雨后初晴的祥瑞之景,从大雄宝殿出来到半道上,连枝刚收了伞柄,江窈步态轻盈,也不管罗袜鞋面上溅了泥泞,迫不及待推门而入。

塌上的人此时正半坐起身,身上套着松松垮垮的僧袍,墨一般的眸子望着她。

江窈和他对视了半刻,慢腾腾反应过来,对方十有八九是在敲打自己,等她自报家门。

江窈以前看过一则小故事,里面的女主人公救了失明的男主人公,并且陪伴他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当男主人公复明后,女主人公只给他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下一个爱上的人的模样就是我的相貌。

实在堪称深明大义。

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秉持着最基本的防患意识,同时怀揣了几分恶趣味的心理。

她眉眼一弯,笑意融在澄澄的眸光里,窗扉半开,朱红色的发带随风拂起,静悄悄落在她轮廓jīng致的锁骨上。

霞光万丈,江窈头发丝都镀着层金辉。

“我叫连枝。”想和你连理枝的连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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