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天气还有点凉,暖气早就已经关了。
夏小暑坐在饭桌前,一筷子几粒米,动作机械地吃着饭,看似毫无异状,吃到碗底时,饭都已经凉了。
夏小暑全然没有察觉到夏父夏母频频投向他的视线。
夏家尽管家大业大,夏父也很忙,但一个月总能抽出十几天的时间陪家人一起吃晚饭的。
平常就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是最近这两天的晚餐诡异地沉默,从昨天开始,夏小暑就一直处在神游的状态,好在他最近不用外出。
“小暑?”夏母小心地喊了一声。
夏小暑没有听到,夏母又喊了一声,夏小暑才猛然惊醒:“妈妈,怎么了?”
夏母忧心忡忡:“你不吃菜的吗?”
夏小暑夹了一筷子鱼肉:“吃、吃的啊。”
夏母又问:“你这两天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筷子都戳到了鼻孔里去了。”
夏小暑捂住自己的鼻子,不说话了。
夏父在一旁也道:“如果有什么问题就说出来,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不沟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顿了顿,他又说,“是不是最近毕业实习有问题?”
亲人……
听到这两个字,夏小暑再一次进入神游状态,夏父后面的话被他自动忽略。
任谁被车撞死,再一睁眼发现回到了几年前,都会有那么几天混沌状态的,除非心脏过硬。
夏小暑在被车撞的前一个小时,刚从远方亲戚那里得到一个消息,亲戚是这么对他说的:“你根本不姓夏,你就不是你爸妈亲生的,他们的钱你一分也不该拿!”
亲戚说前半句话不算过分,也不算刻薄,但是给夏小暑造成的冲击是巨大的,导致他恍恍惚惚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闯红灯的飞车撞死了。
夏小暑上辈子过得顺遂,胸无大志,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也没有什么遗愿,最多就是担心自己死后父母亲的状态……
所以夏小暑还真不知道老天爷让他重活一遭是为了让他做什么。
这两天夏小暑神游就是在想这些事情,想得更多的,还是夏父夏母如果有亲生儿子,那会是什么样的,一定会比他优秀百倍,成为父母的骄傲吧?
夏父夏母互相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担心。
“小暑,”夏父出声道,“毕业实习怎么样了?”
夏小暑愣了一会儿:“没事。我可以的。”
夏小暑大学学的是一门小语种,大四实习期他跟在一个工作室当翻译,工作很少,也很清闲,甚至不用天天到工作室报告。
夏父同是男人,便主动开口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夏小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没事的,真的没事。”他总不能把自己重生的事情说出来吧?
夏母还是担心,便道:“我不放心,明天还是请大师过来看看吧。”
夏小暑连连拒绝:“妈,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就是、就是最近……”一时半会儿让他想个理由,他也想不出来。
夏母道:“大师很灵验的,小时候你走丢过,还是找了大师帮忙,才把你找回来的。让大师过来看看你到底怎么了。”她听说有些人撞邪了的状态和小暑这两天类似。
这话夏小暑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只是他对自己走失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以前听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听了,不由得想起远方亲戚说的话——你根本不姓夏,你就不是你爸妈亲生的。
走丢的那个孩子可能不是他。
“好、好吧。”夏小暑的情绪低落下来。
夏父道:“小暑,待会儿来书房一趟,爸爸有话跟你说。”
夏小暑低低应了一声,兴致不高。
……
夏家书房在二楼,隔音很好。
夏小暑从楼梯上去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夏父叫他究竟有什么事情。
果然还是因为这两天的心不在焉吧?
书房是冷硬风格的,书架上全是金融类的书籍,夏小暑一本都没有看过。
书房旁边还设有沙发,就是专门为这栋房子的另外两个主人设置的,现在桌子上放着一些水果饼gān,这是夏母知道他们要谈话所特意带上来的。
夏小暑在沙发上坐下:“爸爸,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夏父从窗边走过来,在夏小暑对面坐下,也不开始正题,而是随便拿了个话题。
“你已经大四快毕业了,有对象了吗?”
“没、没有。”夏小暑怔了怔,上辈子夏父从来没有问过他这种问题。
夏父:“你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夏小暑涨红了脸,这种问题总是让人羞涩的,尤其是夏小暑这样从来没和女孩子牵过手的。他想了想,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我不知道,以后遇到了就会知道吧。”
夏父把自己家的条件说了一通,又说不管女孩子的家世,只要是夏小暑喜欢的,都带回来看看,他们都不是迂腐的父母。
夏小暑别别扭扭地听了,乖巧应是。
现在夏父觉得差不多了,才进入了正题:“小暑,你是不是听其他人说了什么?”
夏小暑一愣:“什么?”
夏父仔细观察他的神色,没看出什么来,只看出了一脸茫然。
夏小暑是个标准的娃娃脸,如今都大四了,看起来还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所以在饭桌上的时候夏父注意到夏小暑神色不对,才有了和他谈谈的想法。
夏父道:“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夏小暑是真的没听明白,直到夏父重复了一遍,他才有些反应过来。
“没,没有啊。”夏小暑不敢直视夏父的眼睛,说出的话还有点结巴。
夏父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逃避,不过他也没就此说什么,反而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其实这件事情哪能有什么真相,但夏小暑一下子就被定住了。
他是很想从自己爸爸口中听到什么的。
夏父:“你已经二十几了,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了,我不希望别人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顿了顿,他又说,“你想知道什么完全来可以问我的,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所有东西。”
夏父的承诺是一个十分巨大的诱惑,夏小暑就问了:“我、我听人说我是被你们收养的?”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夏小暑坐得端正,双手紧紧握着膝盖——他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不等夏小暑做好心理准备,夏父直言:“是。”
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夏小暑想哭,但是他忍住了。
夏父继续说:“你既然已经是我们的儿子了,那就永远是我们的儿子。除非……”
夏小暑双手捂着脸,没去看夏父现在的表情:“除非什么?”
“除非是你主动要和我们解除收养关系。”
“不会的,永远不会的。”
夏父笑了笑,可惜夏小暑没看到,他感受到夏父粗糙的手在他头顶上摸了摸。
夏父:“好了,你以后也别再纠结这件事了,好好吃饭,别让你妈妈担心。”
夏小暑应了一声,听到夏父起身的动静,连忙开口:“爸爸……”
夏父站住了:“怎么了?”
“您能和我说说,您亲生儿子的事情吗?”
关于夏父有亲生儿子这件事情也是夏小暑猜的,因为他完全没有“走丢”的记忆。
夏父坐了回去,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告诉夏小暑真相。
他说:“你知道你妈妈的病吧?”
“嗯。”夏小暑想到了什么。
夏母对夏小暑很好,夏小暑经常向夏母撒娇,他们的关系很好。
但是夏母是有病的,jīng神方面的疾病。
病的诱因就在夏小暑身上,所以一旦父子俩有什么不能让夏母知道的事情,都会避开夏母到书房来谈。
“我妈妈的病和……和您亲生儿子有关?”夏小暑本来是想说自己的,后来想想,夏母的病因应该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而自己只是一剂解药,还是治标不治本的那种。
夏小暑猜得没错。
当年夏母患有轻微的产后抑郁,夏父没有察觉到,夏母也尽量不表现出来,孩子一岁之后,夏母出去工作了。
夏母的情况因为外出工作而有所好转,直到孩子三岁。
孩子三岁时,被保姆带着去了游乐场,然后直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夏父说:“你妈妈知道没跟着孩子回来的时候压抑了几天,然后就……”
然后就“疯”了。
后来在街上遇到一个白胡子、穿着陈旧道袍的道人,俗称算命的。
道人前脚对夏母说,孩子会找到的,后脚就让夏父到福利院领养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
那个被领养的孩子,就是现在的夏小暑。
夏母当时病得不轻,把夏小暑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她的情况一下子就好转了。
夏父:“你妈妈从那时候起就特别信任那个道人,一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要去问问那个道人。”
那道人是个江湖骗子,是个很聪明的江湖骗子,骗了夏母,转头就把事实告诉夏父,夏父既看不起他,又高看了他一眼。
那江湖骗子现在算是被夏家养着的,他也不出去骗别人了,专门骗夏母一人,一年工资还不少,因为他能有效地安抚夏母。
夏母之前在饭桌上说请大师来看看,就是请这位江湖骗子过来看看。
夏小暑有点坐立不安:“那我的名字?”
既然夏母把他当成了自己走丢的亲生儿子,那他的名字是不是那位亲生儿子用的?
他用了别人的名字,取代了别人的人生。那位亲生儿子现在是不是在外面流làng?夏小暑越想越觉得不安,他现在觉得自己就像外面来的孤魂野鬼,恬不知耻地占用了别人的一切。
夏父摇头说:“你的名字是道人取的。”
夏小暑松了口气,他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小暑,知道的会认为这是一个节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暑”是老鼠的“鼠”了。
所以活到这么大,对外,他都是说自己名字叫夏阳的,尽管他的身份证上是“夏小暑”三个字。
“因为孩子走丢那天正是小暑。”
夏小暑的名字就这么草率的被定下来了。
听到这里,夏小暑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失落还是该庆幸了。
夏父看着夏小暑,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他接下来的话有些难说出口,对夏小暑来说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既然说到这里了,也没有停下来的道理,如果他是夏小暑,他会更愿意知道答案。
夏父说:“你过的生日,12月24日,平安夜,是他的生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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