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灯火照亮了大半宅子,外头是飘了整整两日的大雪,雪地上跪着一个瘦小身影,她身子微微颤抖着,但仍旧咬着苍白的唇,倔qiáng不肯发出声音。
“你这不要脸的丫头,快讲,是谁指使你给陆姨娘下的药!”一名身着赭红长裙的华衣女人颇为隐忍地骂道,正是府里正房沈氏。
“不是我……”
“好犟的丫头,以为我当真不敢罚你?”沈氏怒得直喘气,高声喝道:“来人,上家法!”
“不可啊太太!事情还没查清楚,未必是玉华所为啊!”旁边一直站立在大雪之中的女人见沈氏如此,终于忍不住上前阻拦,却因为畏惧沈氏的权势,只堪堪跪在沈氏面前挡住了玉华。
沈氏不理她,反而更加生气:“乔姨娘,你若不gān涉我倒还忘记了,她做这事情莫非你一点都不知情?”
乔姨娘本以为沈氏能听自己求情就放过玉华,却没曾想沈氏竟然连她一起怀疑,实在是让乔姨娘不敢置信。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太太!玉华平时就不善言辞也不与人亲近,和旁人讲几句话都羞,她怎做得出这样无良心的事情呢?我是她娘亲,这丫头性子我最明白,哪里能是她做的呢?太太明察!请太太明察!”说着声音凄婉,竟下拜起来。
“不必多言,今日就打死这不知廉耻的丫头!”转向身后仆人喝道:“愣着做什么,给我打!”
眼看着上来几个奴仆,一人拿着一根棍子上前,玉华眼中闪动着一丝害怕,身子向后缩了缩。乔姨娘一时心急,上前抱住玉华,对家仆道:“你们不能打她,再怎么样她也是老爷的女儿,若老爷责备起来你们哪个吃罪得起!”
这一席话下来,家仆都不敢再往前,都停在那里。
沈氏就是趁着老爷不在府上打算好好收拾收拾她们母女,陆姨娘去了却留下一个儿子,她在府上一直无所出,如今陆姨娘一去,儿子自然是归嫡母抚养。陆姨娘的死,自然让沈氏愈发得意,又怎会把乔姨娘放在眼里?平日里乔姨娘在府上也是个不受宠的,还没有儿子,如今还不是凭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见此情景厉声道:“怎么,都反了是不是?谁再不肯动手就扣半年工钱!”
家仆们果然一个个神色有变,但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两边都不好得罪。却只听得其中一人回话:“是,太太。”
这回答颇为讲究。回一个“是”字便是当真要打;回三个字“是,太太。”便是要假打,不能真下手,却要让旁人看起来打得很重。
在深宅大院过活,都是身不由己,家仆们自有一套暗语,以应付各种场面。
众人听见管事儿的都这样说了,也纷纷上前,将玉华和乔姨娘围了起来。但乔姨娘却是死死拦着,众人也不敢同乔姨娘动手,索性愣在那里。
沈氏见此,怒道:“把乔姨娘拉开,不准她掺和进来,我今日一定要这丫头开口!”
沈氏话音刚落,即刻上来两个人使劲拉扯乔姨娘,乔姨娘拼命抵抗着不肯就范,但毕竟抵不过两个男人力气,只生生被拉出去。
“打!”太太话音一落,纷乱的棍子落在玉华身上,棍子落下的声音在空中闷响,玉华感到棍子落下,虽不是很痛,但也够呛。
乔姨娘在一旁哭喊着,挣扎着要冲出去救女儿,可是根本没有用,最后只好向沈氏跪下,扯着沈氏的裙子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恳求:“太太,求太太怜惜她姑娘家身子弱,起先连病了一个多月没好全,现在又天寒地冻,受不得这样的苦,且放过她,待老爷回来再处置好不好?”
沈氏却不为所动,只冷冰冰看着这一切。见玉华渐渐虚弱,料得时候差不多,问道:“你若肯讲,我便不再打你可好?”
玉华终于开口,声音极虚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见她如此不知好歹,沈氏吩咐:“打,打到她招认为止!”
此时此刻老爷不在家中,事事都以沈氏为尊,所以家仆们丝毫不敢怠慢,眼看上前就要动手。乔姨娘拼死拦在玉华面前,寸步不让。
家仆们得了沈氏授意,把来了人把乔姨娘拉开。乔姨娘自然拗不过男人,一时情急,又恨极了沈氏,对沈氏破口大骂:“沈如玥,你这个贱人,我跟你拼了!”
乔姨娘一边骂一边便冲撞过来,眼看将要跟沈氏撕一场,可很快便有丫鬟们拉住了乔姨娘不让她上前。乔姨娘眼看着玉华挨打,却又生生被人拉着,忍不住眼泪却又不想在沈氏面前示弱,最后疯了一般向沈氏张牙舞爪扑过去,却伤不到沈氏半分。
一时间,寂静的宅子里叫骂声哭喊声一片混乱开来。
却在此时,不远处一个丫鬟悄悄走到沈氏身边耳语几句,沈氏当即脸色就变了,追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丫鬟藏不住事儿,一片焦急的神色流露出来。
沈氏稳住心神,让仆人住了手。然后冷冷道:“今日到此为止,你把玉华丫头领回去闭门思过!”
乔姨娘虽不知道沈氏为何突然愿意放过玉华,可毕竟爱女心切,也不疑有他,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抱住女儿,看着女儿虚弱的模样,心疼的不得了。吩咐丫鬟和自己扶着玉华,一边走一边抹眼泪。
沈氏已经没工夫跟乔姨娘继续计较这些,见乔姨娘当真回屋子去,也当即转身往正厢房去。一边走,一边计较着等会让见了百里戎安的说辞。老爷怎么忽然就回府了?信上说不是还有三五日吗?
不巧赶上她还没完全把事情处理好,不过,百里戎安一向信任她,沈氏多少也没有自乱阵脚。
很快,沈氏已经来到屋里,见到了刚回府的百里戎安。沈氏姿态镇定,下拜道:“恭迎老爷回府。”
百里戎安端坐在梨花官椅上,没多少欣喜的神色,丝毫不像是久别重逢见到夫人的模样,只是虚做了个手势扶她,“夫人不必多礼。”
沈氏不但没有起身,还忽然就上前跪下,声音凄婉:“老爷,妾身有错。”
“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起来讲话。”百里戎安这话听不出情绪,凉薄得像是对沈氏即将说的事情毫不在意一般。
沈氏不敢忤逆,只得勉qiáng起身,那眸子里闪动着些许柔情:“老爷,这事情都怪我照料不周,没想到陆姨娘如此薄命,竟……”沈氏越说,竟哽咽起来,继续讲下去似乎都成问题。
话虽然只说到一半,但意思已十分明显。百里戎安不傻,自然听懂了。他着实没料到他出去一趟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情,手指轻扣桌面,低声问了句:“卓儿可好?”
“拖老爷福,卓儿很好。”沈氏听百里戎安一问,心中咯噔一下,果然男子天生薄情,姨娘出事却先问儿子如何。窥了窥百里戎安神色,心中计较了一下,接着道:“陆姨娘本是在坐月子,各种照料我都极周到,半分不敢马虎。只是……只是那日,玉华说得了什么上等碧螺chūn要给陆姨娘送去,陆姨娘喝了那碗茶,竟然就……就去了……”
沈氏说着眼泪就下来,似是伤心至极,抹了眼泪又勉qiáng道:“可怜卓儿还小,我便将他领回屋子里抚养。后来找几个丫头问过,都说自陆姨娘生了卓儿,乔姨娘就终日闭门不出,玉华也从不去探望陆姨娘。却怎的那日忽然就到陆姨娘院子里奉茶,事情蹊跷得很。既然碧螺chūn是玉华送来,我去问了玉华几句,哪知她抵死不肯承认。大夫说陆姨娘中的是砒.霜之毒,我心急替陆姨娘查清楚,在院子里一搜查,果真在玉华院子里找到了砒.霜。证据确凿,我便喊玉华去柴房待了会子,想让她知道悔过,却不料她身子太弱,竟然……竟然就晕倒了。”
“我去问她不曾恶言相向,却怎得落得如此结果,老爷,我当真没那青天大老爷的才智。请老爷让我去佛堂思过吧,让我去菩萨面前忏悔,也替百里家祈福。”说完,沈氏早已泣不成声,又给百里戎安磕了几个头。
“此事当真是玉华所为?”平日里后宅之事百里戎安都放心jiāo给沈氏,可若说玉华有这般歹毒心思,百里戎安还是不愿意相信。
“证据确凿。”沈氏低头回话,声音不大,在空dàngdàng的屋子里却令人听得清晰。
此言入耳,百里戎安心思一沉,已然信了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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