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妹妹害怕,就和林艳睡一个屋。
“大姐,妈去那里了?”
林艳现在不敢去找,怕被人跟上。
她虽然不赞成父母生那么多孩子,生了孩子就要养,生而不养不配为人父母。可是肚子都那么大了,总不能真的弄死吧。
林艳叹口气,说道:“别问了,你先睡。谁问什么,你和小妹都别乱说话。马上我出去一趟,早上要是回不来,你就给小妹做早饭。”
林桃在黑暗里嗯了一声。
半夜,林艳就打了个小包袱,装了些吃食,翻到几块钱抹黑去了后山。
山里寂静,又是深秋季节,黑暗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亏得林艳胆子大,她穿着的布鞋露了脚趾,风从那里灌进去,凉嗖嗖的。
心里盘算着,以后日子该怎么过。家里穷成这样,只有一亩多地,根本顾不住吃喝。
林艳没死之前是跑江湖的人,坑蒙拐骗什么都做过。如今重生在女娃身上,爹娘齐全,她再出去抛头露面,怕是爹娘不同意。何况她对这个世道也不是十分了解,林艳叹气,这受穷受苦的日子总要结束。
她羡慕上学的娃,幸幸福福的背着书包坐在明亮的教室。她想让两个妹妹都读书,多读点书,读大学,以后可是知识分子,说出去都好听。
前一段时间,秋收后,父亲在家里和母亲商量:“桃子读到初中,就回来吧,家里现在真是负担不起两个学生的学费。”
林艳得赚钱,她听村里人说,隔壁有姑娘在市里打工,一年也赚好几百。
翻过两座山,林艳在一个烂窑dòng里找到母亲,这都深秋了,母亲冷的哆嗦,也不敢烧火,就缩在墙角落里。林艳叫了两声,她才出来应。
“艳子。”
林艳跑过去,和她说道:“等天亮你去舅舅家躲躲,翻过这座山,坐船,家里有什么事我顶着。”
白秀娥心里难受:“孩子,可怜你了。”
林艳也没话可说,找柴烧了一堆火,两个人的脸颊被火光映的通红:“过了年,我想出去打工供妹妹上学。”
白秀娥一愣,随即怒道:“谁让你抛头露面了?”
林艳没出声,她知道母亲定然不会同意。
“你不知道外面世道多乱,出去那些人,都不知道在做什么,让人看不起。你好好在家待着,等过了年就十七岁了,到时候好好说个婆家。”
林艳不想多争执,她决定的事谁也拦不住。
白秀娥见她不说话,以为林艳是被吓唬住了,就软下声来。
“出去打工的姑娘,名声都差着呢,回来连婆家都找不到。妈是为你好,你是我的女儿,我能害了你不成。”随即又去摸林艳的手:“家里闹了吗?吃亏了吗?桃子和梅子怎么样了?”
林艳就把那事和母亲讲了。
白秀娥听得心惊肉跳,随即摸了摸林艳的头发:“好孩子,以后可不敢再这么什么都不顾的往前冲。你转过身去,让妈看看背上有没有撞到。”
林艳摸着有些疼,肯定是青了,也没转身:“不是什么大事。”
“你大伯不想帮我们家,不然也不会等那么久才到。”
林艳说:“我知道,这事我心里有谱。我都那么说了,他要是怂了,那才被人戳脊梁骨呢。”林家长子,连自家侄女都护不住,会被人嘲笑。
“苦了你,孩子,以后再遇到这事,东西砸了就砸了,咱家什么都没有,你和妹妹别伤到就行。”
林艳低着头,看着手中的木棍。
白秀娥也没心思睡觉,皱着眉头:“你爹快回来了,回来就有人给咱们家撑腰。”她靠在窑dòng的墙壁上,念叨:“我也不是非得要个儿子,你们姐们几个,也是我的心头肉。可是咱们这村子小,人的眼界就这么窄。没儿子是会被骂绝户头,断子绝孙肯定是做孽了才有的报应。你爹是个好人,性子直,担上这样的名声,心里也难过。他虽然不说,可我知道……”
林艳很困,靠着墙壁渐渐睡着。
梦里,她刚刚拿起了枪,就被从天而降的炸弹炸死了。她看到自己的尸体炸飞出去,挂在槐树上,村子里的人都死了,漫天的乌鸦飞来遮住了阳光,叫声凄凉。
林艳不知道为什么哭,就是一个劲的流泪,伤心压抑。她被摇晃着,睁开眼,天已经大亮,母亲满脸惊慌,紧紧抓着林艳的手。
“艳儿,你是怎么了?梦魔了?”
林艳抬手抹了把脸,满手的水渍。
抿了下唇,说道:“没事。”
她挥开母亲的手,走了出去。
站在这个山坡上,她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那时候她的愿望是吃饱不挨饿,她挖坟掘地都gān过。她的师父是个半桶水的道士,最后死在财上。
她抬手抹了把脸,天冷,已经下霜,草地上白茫茫一片。
“艳子你怎么了?”
母亲追出来。
林艳转移话题,说道:“包袱里有吃食,你先吃了。马上我送你翻过这座山,到了舅舅家,记得给家里捎信。”
“你不用送了。”
母亲姿势笨拙,吃了快gān馒头,找了根树杈当拐杖,走路小心翼翼。
“我自己知道路,回去看着妹妹。”
林艳不放心:“没事,我jiāo代二妹在家,她很懂事。”
她送母亲翻过山,走了差不多十里地才看到码头。
日头正当空,她让母亲在yīn凉坐下歇息,自己连忙跑过来找船。
刚到码头,就见一个机动船轰隆隆的开来,船头站着七八个男人。林艳左右看看,这边码头上的木船都没有船夫,可能是回家吃午饭了。
林艳从那个时代来,也没怎么见过这种船,就多看了几眼。船夫坐在船头,扭动着把手。
林艳跑了一圈,也没找到,回头就见母亲挺着大肚子朝码头走来。她包着头巾,穿着外套,明明才三十多岁,看起来像四十多。
林艳跑回去接母亲,就碰上了刚刚坐船的那伙人。他们穿着简单的衣裳,背着行囊,走在中间的是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其余几个年轻,上了码头,往这边走来。林艳眼尖,一眼就扫到他们的装备。脑中jīng光一闪。如今自己是困在山沟里,在这穷山僻壤,想要赚钱,只有一个办法。
那机动船好似要开走,林艳上前喊了声:“船家,请问你去那里?能捎个人不?”
这么一喊,那群人都转头看过来。
船家视线也落了过来:“回县城。”
林艳舅舅移民分到了县城。
林艳朝他们点头,她搀扶着母亲,低声说:“这个船家认识不?”
刚刚还没靠岸的时候,她就听船家说的一口方言,才敢搭船。
农村都这样,十里八村都混个脸熟。说起那家,都知道一二。
“以前和你爹来的时候,搭过他的船。”
林艳放下心来,去和船家jiāo涉,亏得都是认识,就免了白秀娥的船费。母亲上船,拉着林艳的手jiāo待了无数遍:“照看好家,看好自己和妹妹。”
船开走了,河水拍打岸边,发出声响。她转头看了这边地势,才往回走。
林家住在秦岭一带,那些人背着的行囊,看形状肯定有洛阳铲。林艳的师父是做这个的,当年林艳小小年纪跟在他身后漫山遍野的跑,林艳师父胆子太小,只敢刨小坟堆。
林艳胆子也不大,她还想多活几年呢。
林艳走的不快,一路上也就再没看到那些人,回去的时候,都晌午了。锅里还有剩饭,她凑合吃了一点,隔壁的张嫂子就来串门了。
进了院子,探头探脑的看了一阵,视线落到林艳身上,她正捧着碗吃玉米饭,就笑着说道:“二婶子去那里了?怎么不见人呢?你今天一早就不在家,去那里了?中午来你家串门,桃子在做饭。”
林艳就着咸萝卜条吃完了碗里的饭,语气不冷不淡:“有事吗?”
张嫂子看她这样,楞了一下,随即拿出手里的鞋底,说道:“在家没事,找二婶子说说闲话。”
昨晚计生办没抓到人,妇联主任把她骂的狗血淋头,没抓到证据还被林家摆了一道,搁谁也是气难平。
林艳看了她一眼,舀水倒进锅里,洗碗:“你什么时候见我妈在家了?我都好久没见她了,你这消息比我灵通啊。”
张嫂子表情一顿。
林艳说:“也别总盯着别人家,谁家没个事。”她回头看着张嫂子,笑的眉眼弯弯:“嫂子,你家也是个女孩吧?张哥不想要个儿子?”
张嫂子脸一下子就变了,手指紧紧捏着鞋底。
林艳把洗锅水倒进牛喝水的石槽里,看了张嫂一眼,视线下落,放在她手中鞋底上。
“嫂子,不是我说。少说点闲话,鞋底早就纳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