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晴空万里,宁杭愣了两秒,从chuáng上飞扑到窗外。
今天礼拜一,上班上学的早高峰已经过了,小区里净是带孙辈的大爷大妈,一片欣欣向荣。
他拉开窗,任由chūn风拂面,长舒一口气。
原来是场梦。
大学毕业后,他租了间小公寓,早就不住在父母家了,他看到原来的小区时竟然没想到这点,更别提什么初中的练习册和时间停滞这些荒谬的事了。
人在梦里,还真是混乱。
还是现实世界好,至少吃人也很含蓄。
他伸个懒腰,准备去洗漱,瞥一眼时间,不早不晚,九点一刻。
他勉qiáng算半个自由职业者,除了截稿日如脱缰疯狗,没有试镜时他对时间不敏感。
现在的工作都是缓兵之计,他真正想做的是演员。
高中毕业那年,堵在门外等着采访考生的编导一眼看中了他,问了几个问题聊得不错,找他要了电话,暑假时联系他拍了一个公益广告。没想到反响特别好,他站在一众学生群演的后排角落都能让导演挑中,演了女主的弟弟。所有戏份加起来都凑不够一刻钟,多数时候都是人形背景板,但这个戏给他打开了这扇大门。
大学时客串过几个电视剧,都是台词的配角。本来他就是玩票,体验生活,家里不太支持他当演员,他本身也没什么想法。
至到大三时接了个戏,他刚到片场溜边去找熟悉的编导,正碰上导演和编导说事。导演一见他就笑了,说:“这小子啊。都长这么大了,那会儿还跟小孩似的。”
这是位在行业里有名的导演,宁杭久闻其名,但是导演怎么会认识他?
“那年我外甥拍公益广告我去看了,那波群演都是大学生,就你小,看着嫩,还跟我儿子一边大。我对你有印象。”导演说。
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个“衣裳”延伸开来,也可以指气质、气场等等。很多明星未出道前或者刚出道时,和普通校草相差并不大,远没有成名成腕后的气度。真正没接触这行就能凭长相给导演留下“长得好”印象的其实不多,男演员更是如此。
“能让别人记住你,在人堆儿里一眼就看见你,这是一种本事。”导演拍拍他肩膀说,“祖师爷赏饭吃,你很幸运。”
和其他群演的年龄差距,以及导演想起自己儿子,这都是巧合。
宁杭心里明白,但还是被这番话激励了。
没准儿他还真能凭这行吃饭。
从这部戏开始,他对待表演的态度完全变了,翻遍了相关书籍,对着镜子一遍遍练台词,注意形体。
他开始认真了,好运却不再光顾。
大四整整一年,他又接了几个有台词的角色,获得了编导无数“有礼貌”“有前途”的好评,可等毕业试了几次才勉qiáng签了一个公司。
微博上的粉丝数在2万上下浮动,以前有他出场的部分都会涨些,但这一年多就这么浮动着,屈指可数地涨过几次。
万事开头难,宁杭没有气馁。
除了接稿维持生计,他还在坚持试镜。
他瞄准了年中开拍的一部剧,里面有个小皇子的角色挺适合他,他和原著中描述的形象年纪相符,气质相近,而且这个角色性格讨喜。虽然在书粉中很透明,宣传里也从不提及,但越是这样越有可能让观众在看剧时耳目一新,注意到这个角色。
这个角色,他一定要拿下来!
周一就要试镜了,他得再多练几……
等等,今天就是……周一!
糟糕!都是那个该死的噩梦,他还以为真的在生死大冒险,竟然把这么重要的试镜抛到脑后了。
宁杭猛转过头看表,扭得脖子一阵抽疼。
九点半了,试镜十点就开始。
还有半小时,来得及,来得及。
他像突然松开手的上弦木偶,疯狂脱下睡衣,扔地上就开始换衣服。
好在刚才洗漱完了,他随手抄起一袋面包就往外跑,出了小区就打上一辆车,报了目的地就开始啃面包。不吃东西不行,容易低血糖。
九点五十八,他站在棚外蹭掉嘴边的面包屑,平复狂跳的心脏,深吸口气推开了门。
里面的人都到齐了。
这说是影棚,其实是导演组临时租用的一个礼堂。他们前不久在这杀青了一部民国戏,有些布置都还没撤。
演讲台上空无一物,上方悬着“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红幅,显然是上一部戏的道具。
第一排坐了好几位,不光选角导演,执行导演和总导演也在。宁杭资历浅,但试镜次数不少,这样排场的选角还是第一次遇上。
从第二排起,男女分两边,是一个挨着一个坐的青年演员。这么一看不像是来试镜,倒像是来上课的。
前几排人密集,但整个礼堂还是显得空dàng,靠后面除了几位工作人员,只有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年轻人。
他不像演员,神情因淡漠而显得嚣张,静静地盯着前面,没有任何动作,却让人觉得每个毛孔都透着焦躁。
宁杭光看个背影就知道事情不妙,这别在是制片人吧。
他溜边找座位,身后的视线如芒在背,根本不敢回头和制片人对视。如果对方叫住他,哪怕是核查身份,也会引起导演们的注意,留下个踩点到场的印象。有些导演不拘小节,这种事根本不会往心里去,但也有特别讲究“礼仪恭谦让”的,宁杭就担心这个万一。
前面编导开始点名,每次都是一男一女上台。表演顺序先女后男,第一步自我介绍,第二步选一段预发的部分台本中的内容表演,第三步抽签,抽到哪段就搭戏演。
如果不是礼堂里没有观众,宁杭简直要以为这是大型选秀现场了。
这么麻烦,这么复杂,选角导演新人啊?还是导演有什么想法?
难道走进这扇门起,他就开始试镜了?
宁杭没注意台上女生的表演,扬起头看上面有没有二层。
屋内光线昏暗,两边窗帘几乎从屋顶垂下。宁杭又想起通常礼堂的二层都在后方,他转过身要向后看,坐在他身侧的男演员不解地望他一眼,自觉向旁边挪,那种“我不认识这个神经病”的意思表现得十分清楚。
宁杭有些好笑,回头打量时嘴边就带了点笑容。
后面也没有二层,很好,不是《楚门的世界》。
安心不过一秒,垂下眼睛时的视线正对上最后一排的制片人,对方面孔正对着他,无动于衷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宁杭脖子一抽,早上看表时扭到的位置一阵刺痛,他连忙转过头正襟危坐,身体紧绷起来。
糟糕,今天状态不好。
这明明是场关乎他职业生涯的重要试镜,他却jīng神涣散,扭来扭去像只猴子。
如果他是那位制片人,都不会选用这样的演员,除非他能在舞台上一鸣惊人。
对,还有机会,现在该好好复习一遍台词,或者静心观察竞争对手们的演技。
宁杭双手紧握,试图唤起自己的紧张感。可昨晚的梦太真实了,短短几个小时,让他的肾上腺素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浓度。理智上再把试镜当回事,情感上依旧平静不下来,过分轻敌。
台词没背两句,他的思路已经变了几遍,台上表演完了三轮,编导开始叫新的名字:“下面两位是孟以丹和宁杭。”
到他了。
宁杭深吸口气,从边上小楼梯站在舞台边上。那位女演员自我介绍完,才轮到他。
演戏和站在舞台上是两个感觉,他原以为演戏更难。忍受着嘈杂的现场环境,围观群众又多,说哭就哭,说喊就喊,人物是什么情绪,他还得按照台本一字不落地表现出来。
他不是爱情绪外露的人,走心的戏再难不嫌难,情感爆发的戏,他的肾上腺素飚到心肌缺血也只能表现出个合格的水平。这两年只遇到过一回这样的角色,他用了点小聪明,也能过关。更何况,片场上大家各忙各的,摄影师注意着构图,录音师脸通红地举着麦,场务盒饭还没定完,编导还得安排下一场,真正盯着他演戏的只有监视器前的导演。
但是在舞台不一样,光是位置就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他们停下手中的事,安静地坐着盯着前面,每一个细小的变动都能收入眼底。
那种感觉比实际演戏还令人……振奋。
“各位好,我叫宁杭,今年二十三岁,毕业于A大。两年前第一次接触影视表演,参与几部电视剧的拍摄,电影是第一次。”宁杭微笑着说。
这部电影叫《踏歌行》,架空,古代,宫廷爱情故事。
若是以往,光这几个关键词就能把宁杭劝退,但是“看”和“演”是两码事。
故事讲的是流落民间的皇室姐弟为母报仇,认祖归宗的故事。女主是姐姐,已经敲定了一位流量小花旦。男一是帮助这对姐弟的异姓王,也是由流量小鲜肉饰演。
他们这些青年演员争的是其他角色,有姐弟中的弟弟,赶尽杀绝的大皇子,野心勃勃的三皇子,息事宁人的长公主,处心积虑的二公主,还有年轻王爷和朝廷鹰犬。
宁杭想争到的六皇子,是最小的皇子,备受宠爱而且心怀慈悲,是所有角色中为数不多帮助过主人公姐弟的,也是所有角色中设定最讨巧的。
他报了一下之前演过的电视剧名字,在副导演的要求下又简述一遍曾经演过的角色特点,才开始第一段表演。
既然想演六皇子,当然要选一段六皇子的戏。
在他心里六皇子是个早熟谦逊,城府极深的少年。他母亲是皇帝的宠妃,他是皇帝最小的儿子,他的成长会很顺利,遇到挫折的几率小,所以保有善良,也有些脆弱。
虽然这是一部“架空、古代、宫廷爱情故事”的电影,但是他相信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环境下,再善良的孩子也不会是傻白甜。他的父母既然爱他,就会给他最好的——至少她的母亲会这样想,在皇家最好的就是皇位。
为了这个皇位,他一定是从小就做好准备,所以他必定是个聪慧、知进退、有气度的少年。
拿捏好他对姐弟的施恩不求报,以及善良背后的深沉,就是他突破这个角色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