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
边疆国土的最后一座城池之上,将士裹着鹿皮笔直站在瞭望台快与灰色的土石融为了一体。
入夜的大雪已经飘了开来,怕不是过了今晚,明日的积雪越发厚实了。
凉州城内的百姓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灯火通明,茶余饭后都在口中传着这大将军的好!
怎么好?
边疆不打仗,百姓安居乐业,来往商路顺畅,什么都好!
就是传说将军不进女色,至今未娶。
更浮夸得谣传这个镇国大将军喜好男风……?
不过都是些民间流传,大概做不得数……
大营帐里头,传出一阵的喷嚏声。
褪去戎装,一身质朴、黑色的棉衣也不能遮盖住男子威严的面容,随意坐在木椅子上姿态也是相当的端正。膝上放着的他刚刚擦拭gān净的宝刀,他爱惜地反复摸着,只当旁边的幕僚视为空气。
“咳咳!大人!”
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站在碳火边上,不停搓手取暖的青年摇头,他哭丧着脸说:“将军大人,恐怕是不妥,这不是苦了那位即将过门的将军夫人,孤身一人拜堂成亲,好端端让人笑话我们将军府不是……”
戎马大将军——赵弓鸣,摆手示意:打住。
幕僚眉头紧锁望他莫不是想开了?
赵弓鸣一本正经说道:“我身在塞外,心系国土,儿女情长这事、暂可以不提!”
心里想的却是皇上怕是在长安城中太过繁忙,忙里偷闲拨撩一下自己,想要招惹些事端涂个欢乐也好,硬是要我娶一个素未蒙面的女子过门?
好给皇上在无暇之时,凑看热闹?
半响,赵弓鸣呵呵冷笑,说“传信回去告诉皇帝,说本将军没有银两成亲。”
青年幕僚吓得不在从容烤火,一下子跪在赵弓鸣脚边,连忙磕头:“使不得呀!”
“再补一句:我在塞外身染重病,卧榻不起,危在旦夕。让未过门的媳妇自己掂量,我行不得夫妻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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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的岳家是贤妃娘家旁系亲戚,关系算不得是很好,但说来也不是很差。每每逢年过年礼尚往来总是面子上周全,也从不落下让他人嚼舌根的把柄。
世享皇恩,也是感激涕零。
安稳于世是岳家上上下下恪守家规,那是老祖中上传下来的规矩,但求一世无是非、安得一方闲乐清静。
这眼看便又是一年年关将至。
岳家本做预先备祭祖,可刚刚开始张罗起来没几日。
一道圣旨降下,打破了岳家一直以来的平静的水面,掀起阵阵涟漪。
岳家小女——岳知瑶,正好桃花满开的年华,待嫁闺中,知书达理。此刻正抱着她的生母贺氏宽慰,两人皆是一副哭肿了的核桃大眼,相依无言。
明日便是岳知瑶的大婚之日。
嫁到连个男主人都不在的将军府,空一座宅子迎娶一位新夫人,这哪个做娘的不心疼?
贺氏擦擦眼角,又叨叨责怪女儿,但又不敢大声呵斥,小心别人听去了说她大逆不道。
“为娘是真的不明白,侍郎宋公子与你也是八字般配,你为何要嫁那人还远在塞外的大将军?世人都说你为了那名声牌坊,年纪轻轻守活寡,傻不傻啊!”
“和娘说说心里话?你真的是喜欢那将军?赵弓鸣?娘怕你受委屈啊……”
“娘!”岳知瑶连忙阻止母亲胡言乱语,“那赵大将军只是偶染病疾,还活得好好的!哪有守什么活寡……”
“年幼时与将军一面之缘,遍记在心上。现在更是感谢隆恩,感谢贤妃珍重小女的选择,嫁入将军府女儿是愿意的,我愿意等他病好归来。”
岳知瑶不紧不慢扯着慌,脸面神情上还带着对大将军的向往神色。
总之小时候自己见没见过赵将军还真的是记不得了。
反正依照她上辈子的记忆,她自己不行了,人大将军还活得好好的。
不管怎么样,岳知瑶紧紧拉扯着手帕,指尖泛白。
她可是清清楚楚记得上辈子,自己信了宋公子的花言巧语,天真以为自己嫁给的真心相待,结果换来的却是自己惨死在自己相公的手中,还累连家人。
宋公子年纪轻轻、整个人神采飞扬,上门提亲的时候,对岳知瑶有多好,所有岳家都看在眼里。
岳知瑶的父亲更是对他刮目相看,还夸赞宋家育人有方,将来一定成为大才。
宋公子当初选岳知瑶当棋子,不仅是她性格温和,更重要的是岳家背景最大的亲戚,圣上身边的大红人——贤妃。
宋公子对待岳知瑶的好都全传得十里八乡了,进了宫里贤妃耳朵里,怎么说又是另外一种帮衬。
岳知瑶只怪自己上辈子就是个睁眼瞎。
宋家才是真正为了一己私欲,大逆不道。密谋勾搭塞外蛮夷野狗,企图挑起战乱,为的就是自己称王称帝。
好在老天爷有眼,再给了她一次机会。
初雪雨夜,岳知瑶不慎跌滑一跤,脑袋撞地陷入昏迷。
这一醒来,连同上辈子的记忆一起重生了。
岳知瑶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么重生了。
更仿佛像是在做梦,记忆却历历在目。
一夜回到未出嫁之前,现在自己还有改变命运的能力!
嫁到将军府怎么了?
总比嫁给láng子野心的宋公子qiáng!
拜堂成亲的相公远在天边之外又怎么了?
总比枕边人虚与委蛇好太多了!
岳知瑶清清楚楚记得上辈子死前发得毒誓,“人在做、天在看,天道好轮回!我若有来世,怎会再轻易上你宋狗贼的弥天大当!”
现在的岳知瑶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她反握住母亲贺氏,替她撸了撸落下的发丝,“母亲再哭个下去,父亲瞧见了又是要心疼的,女儿无事,女儿愿意嫁将军,又有什么不妥当的。”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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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将军府看上去很是喜庆,硕大的将军府匾额上还挂着红色的绣球花。窗外都贴着大红色的‘喜’字,所有蜡烛也全都换成金丝红线的龙凤呈祥,前厅里摆着几桌喜酒台子,人早已经离去。
至始至终,只有新娘子一个人完成三拜九叩的礼数。
这个喜酒台桌上剩下的全是些不熟的远亲,怎么数还是岳家人多一点。安安静静在将军府上喝完了喜酒,临走前还带着些哭哭滴滴声音。
赵大将军——赵弓鸣的父亲早就战死在沙场,生母去得早,二姨娘也早就一个人跑了。
赵弓鸣从小是在宫里养大,同当今皇上一起调皮捣蛋。
唯一和赵弓鸣还亲近些许的人还是当今皇上,可惜圣上怎么能随意出宫?
不过圣上最后还是替赵大将军下了很多彩礼,金银珠宝,聊表心意。
空空dàngdàng将军府里头,人一散去,就连下人都没有几个。
新娘子——岳桃桃一个人坐在新房里,猛得掀开自己的红盖头。
终于只剩自己了!
岳知瑶打量了一下房间,自己要求的物件果然已经摆放在了梳妆木桌上。
她快步坐到铜镜前,小心翼翼摘下头上的凤冠,褪去霞帔,拿房间角落里准备好的帕子,轻轻沾水擦拭了一下脸上艳丽的妆容。
chuī灭了蜡烛,房间里唯一剩下的火光便是那盆用来取暖的碳。
岳知瑶三下五除二地换上了一身黑灰色破布衣服,贴在门外开启了一条缝隙、静静倾听。
门外厅里正前前后后收拾喜酒台,几个丫鬟手边忙嘴也没闲着,远远近近似乎就是说:“新来的将军夫人一声不响,也是奇奇怪怪的!”
“赵大人都不在,这夫人也不知道是摆谱还是装的,我连个面也没瞧见。”
“闺秀千金,估计不乐意吧!哈哈哈!”
……
岳知瑶将门缝又拉大了一些,小心探头出去,冲着花园里喊:“喵——喵——喵——”
淅淅索索,花园草丛里窜出来一个身影,晃进了新房。
岳知瑶赶紧关上门,有些胆战心惊,她小声问:“没人瞧见吧?”
“没,没有……”借着一点点屋外的月光,勉qiáng能够看清来人也算是眉清目秀的姑娘,可和岳知瑶淡定拍拍胸脯外,这个姑娘更是要哭了出来。
她焦急地道:“小姐,丫头不敢……你放过丫头吧!”
岳知瑶杏眼一瞪,压着声音道:“嘘!小声点!”
丫头跪在了岳知瑶脚边不住磕头,“丫头不敢不敢!小姐你让我假扮将军夫人,丫头十个胆子都不敢……”
岳知瑶跟着也蹲下来,捧起丫头的脸,让她别在磕了,“小环紫你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岳家待你可好?”
环紫眨眨眼点头,没闹明白和假扮将军夫人有什么关系?
但她还是老实地答道:“夫人老爷小姐待我都好,是我的再生父母。”
岳知瑶继续道:“那要是有jian人要加害于我,加害我母亲,加害我父亲,该怎么办?”
小丫头更加害怕了,想了半天挪动嘴结结巴巴道:“女婢……不明白……为什么要加害我们?我们老爷这么好,岳家这么好?……哪个是坏人?可环紫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那就对了!你帮我假扮一段时间将军夫人,是为了我们岳家!”
“可我不明白……”
岳知瑶一手捂住她的嘴,让她别激动。
她起身从随嫁过来的首饰匣子里,开起暗层,拿出四封信,仔细辨认出一封紫色的信封递给环紫。
“如若我母亲贺氏来了将这封亲手jiāo于她。”
环紫接过,但已经忍不住开始流眼泪,“我觉得自从那天……小姐跌了一跤后,整个人都变了……”
岳知瑶苦涩一笑,继续说正事,“这一封明日管家一来,你就给他并且坚持让他当场看,他若是冷嘲热讽要告发、揭穿你,你再拿这封绿色的给他看,告诉他好自为之……”
“环紫!环紫!可认真听了!”
岳知瑶发现小丫头抓着自己的脏兮兮衣服不撒手,自个儿管自个儿哭得正起劲,也是心里一阵软。
环紫张嘴哑着声音,回道:“听、听进去了。”
岳知瑶自己鼻头也有些发酸,“如管家一言不说,说虚假几日思量一下,你将这封黑色的信给他。”
环紫梗咽,问:“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岳知瑶拿起刚刚擦拭妆容的帕子,放水里搓洗一下,敖gān后,动作轻柔替丫头拂拭眼泪。
环紫惊得一下子就缩了脖子,退后几步,“小姐!”
“我要去塞外,去找将军。”
岳知瑶拉过环紫的手,不让她躲开,替她擦脸,“要争气啊,环紫!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我……唉……”
“环紫不怕!不是小姐你的话,我早是另一个地府里的亡魂了。”环紫摇头,小声发誓。
环紫一听小姐说的地方,傻愣了片刻,她还想着小姐到底是要去哪里?原来,是去找将军大人?
环紫着急,道:“路途遥远,小姐你……就不能带上环紫一起去吗?”
岳知瑶也跟着摇头,“环紫你是我最放心的人!留你在这里,我才能快去快回!”
“小姐……”
念叨念叨,环紫忍不住又是一阵抽抽搭搭。
主仆两人接着又说了好一会儿话,一直谈到深夜。
岳知瑶又全都重复了一遍自己jiāo代的事,最后才哄着环紫换上崭新的丝滑上乘的绢丝谢衣。
岳知瑶走前还拿帕子在碳火上蹭了点黑色碳灰,粗鲁地往脸上和露出的手上摸了一点。
环紫躺在棉被里,担心道:“小姐……一路小心。”
岳知瑶应了一声,借着月色,潜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