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山寺里灯火通明。
断断续续有入寺上香的香客下山离开,也有人gān脆留宿,人来人往的如同白天一般热闹。
蜀川王这次上山探望健忘,顺带登山赏景,散散心。
老主持对此十分不屑,明明是特地登山散心,顺带看看他这大叔死没死。
总之,萧王爷并没有张扬,也没带侍卫,只有雪涯和楚啸跟着。
此时萧初楼披着一身青黑色的裘袍,正靠在青黑色的屋檐下面,缓缓吐出一口青黑色的烟圈。
独自一人的他望着不远处热闹的人群,可惜热闹是别人的,自己什么也没有。
他手里只捏着一封揉得皱皱的信。
萧初楼犹豫了再犹豫,信依然尚未开封。
说不清这会儿的心情——就如同分手后的情侣,在心底期望对方仍然会时常想着自己一样。
萧初楼隐约希望玄凌耀还念着自己,就像自己心里到底忘不了他、忘不了那段缠绵往事那般。
然而同时,他又不希望那个沉默执着的男人伤心痛苦——虽然这份伤心痛苦都是自己赋予的。
放下烟杆,烟草味似乎让自己有了点勇气,萧初楼shenxi一口气,终于还是抽出了信笺。
夜晚的山风寒冷而凛冽。
chuī得萧初楼露在外头的手指略略打颤。
素白的信纸上,最初入眼是那团gān涸的墨zhi,然后才是那四个字,看起来让人一头雾水的四个字。
恭喜珍重
没有称呼,亦没有落款,甚至连个标点符号都懒得奉送。
信纸很皱,蜀川王对着月光看了半天,翻来覆去的看,依然就这么短短的四个字。
还有那一大团墨zhi,像是无声地嘲笑他的紧张和犹豫。
萧初楼怔怔望着这张纸,愣了好一会儿。
渐渐笑出了声。
起初只是轻轻咧zhui笑,后来已经是哈哈大笑。
笑得讽意十足,笑得放làng形骸,笑得身边跑过的小和尚疑惑地看了他好几眼。
足有半刻钟,笑声才慢慢歇了。
萧初楼紧紧身上披风,鼻头冻得发红。
他又盯着看了会儿,然后缓缓蹲下身子,将信纸摊开在冰冷的雪地上,手掌按上去,一点点抹平那褶皱。
萧初楼蹲坐在清冷的禅_F_门口,寒风凶狠地刮在他脸上,一阵刀割般的疼。
他伸手捞那烟杆,却发现早已冻的熄火了。
他想起老主持说的话,“健忘是门学问,王爷你大抵是没这天赋的**”
他又想起紫禁山上那个盛大隆重的日子,男人长袍广袖,容姿挺拔,仿佛天地万物都臣_fu在他脚下,而男人却对自己说,“我永不负你”。
该忘的没忘,反而把不该忘的给忘了。
老和尚说得轻描淡写,细想来,却透着满满的酸涩和沉重,落寞与沧桑。
淡极始知花更Yan,情到浓时**方转薄。
然后**薄了,淡了,累了,倦了**
最后——忘了**
也许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东玄耀帝陛下会依稀想起,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男人,助过他,爱过他,又负了他,最终离开了他。
兴许,他还记得有过这么一个人,可却是**凭的如何想,也记不起这个男人长的什么样子,甚至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然后耀帝陛下会对身边娇美温顺的Q子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朕年轻的时候,也曾痴傻过。
忽然喉咙发酸,萧初楼捏着烟杆的手指捏得发白,默默想着,那人**难道已经忘了自己了么**
手中的信纸,抹了很久,也没有抹平。
夜色渐浓,月光惨淡。
有积雪被踩碎的声音,轻微的脚步声正朝这里来。
萧初楼迅速拾掇gān净面上伤_gan神情,习惯x地挂了淡笑在zhui角,回过头去,又是那个雍容洒neng、无所不能的蜀川王。
来人一袭shen色斗篷,领子也竖着遮住脖子,只露出一张脸,一张永远理智、永远冷静的脸容。
楚啸手上提着一壶酒,走到离萧王爷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幽如shen潭般的眸子凝望了对方片刻,微皱了眉头,用一种淡然而略带了责备的语气道:“在我面前,你装什么?”
在我面前,你装什么。
就是这么一句话,一句外人听来近似目无尊卑、大逆不道的话,却叫萧初楼几乎在一瞬间,崩溃了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
萧初楼脸上的笑容慢慢变作苦笑,又慢慢随着漫天狂风化去。
他面无表情,没有说话,只是一把夺过对方手上的酒壶,一口一口的喝着。
只觉得酒入愁肠,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遍,这把火又烧进肚子里,让他冰冷的body略微有了点暖意。
楚啸看着他曲着条tui靠坐在墙角,看着他颓然地喝着闷酒,看着他手上仍然拽着那张信纸。
shenshen沉默。
这位从小就跟萧王爷形影不离的管家,就这样默默无言地挨过去,坐在他身边。
雪地上被月光照出两个影子,两个一样孤单的影子。
可至少**至少还是两个。
“咳咳**”大约喝的急了,萧初楼呛了两口,转头瞥一眼身边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男人,终于开口,嗓音却沙哑的不像话。
“他给我写信了。”他说。
“信上只有俩词。”他又说。
“恭喜**恭喜我做父亲?还是恭喜我平定bào乱?”萧初楼摇晃着脑袋。
又续道:“还有珍重**珍什么重什么?珍重一家三口和谐美满的幸福生活?”
萧初楼顿了一下,咧开zhui:“就像**就像他现在那样?”
也许是错觉,楚啸冷淡的神情似乎软化了一些,声音温和着:“这莫不是**如你所希望的那般?”
听见这话,萧初楼有一霎那的怔然。
好像**好像也是。
玄凌耀有Q有子了,皇位也稳固了,战争在自己的推波助澜下也快爆发了,就差挥军dàng平西楚,他就能千古留名了。
而自己**也能够安心回家了。
一切都那么完美,一切都按照自己原先的剧本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每个人都在这场浩大的戏中,尽职地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
然而他,是不是**太过入戏了?
“哼**”想到这里,萧初楼轻轻笑来,“说的也是!这一切都是**如我所愿!”
如我**所愿**
他一头黑发在风中毫无章法地凌乱飞舞,那笑声低低的,恣意张扬,傲气十足,回dàng在幽静冷寂的山寺禅_F_门口,却听起来说不出的滋味儿。
既似惨淡,又似酸涩。
楚啸一挑眉,侧头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问道:“你是否后悔了?”
“后悔?”萧初楼放松地靠在墙壁上,烟杆在手中打转,嗤笑道,“荒唐,本王做事从不后悔。”
他停顿一下,一挥手打断刚yu开口的管家,紧接着道:“本王该后悔什么?”
“后悔选上了东玄?”
“后悔选上了玄凌耀?”
“后悔骗他、利用他、又**爱上了他?”
“后悔离开他?”
“还是**该后悔本王将这二十载年华,倾尽赌在一统天下、回归故乡上面?!”
酒壶“啪”地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萧初楼越说越快,越说越咄咄bī人,只是,话语里bī迫的是楚啸,还是他自己?
“这二十年都已经这么支撑着过来了**你现在居然来问我,是不是后悔了?!
“我能说,这盘棋下的不好,不如再来一次?”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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