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二十年,深秋露重,白雾未散,从前热闹非凡的谢王府已有三日未曾开门。
谢王爷因太子bī宫失败,作为参与者,被皇帝下令软禁在听梧院,等候大理寺最终的裁定——是在烟阳行刑还是押往上陵,死刑再无可避。
王府无人敢靠近自己的主子,在一系列的变故中,他家仆散尽,宠妾反水,纷纷咬他一口只为脱身。
谢景行倒了,谢王府早已摇摇欲坠。
平日里百般宠爱的侧室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就呈上了他的“罪证”,他自问待自己王妃一般,虽她嫁过来不缺衣食,可除新婚夜外并不曾宠爱过她,这时候她的到来,对谢王爷来说不免往落井下石处去想。
“休书不是已经给你了吗,你还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谢景行望着出现在院门口的王妃,自己的结发妻子,沐羡鱼。
她素来温婉坚qiáng的鹅蛋脸全是泪痕,此刻不仅素衣脱簪,连一点儿富家小姐的模样也没有了,此情此景,谢景行自己的心也不好受,他偏过头去不看她。
“景行,圣旨到了,明日午后在烟阳行刑,妾来送你最后一程。”沐羡鱼眼眶通红,喉间哽咽。
从太子垮台到谢景行被治谋反大罪只过了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他被软禁在清凉殿,当真应了名字,冰冷清凉,毫无人气可言,谢王府的资产家业一夜之间都被充公,从家仆到侧妃,但凡没有被问责的,都带着自己的私产跑了,即便有些受过恩惠的人同情谢王爷,可是砍头的罪多可怕,没人会甘愿冒着这样的风险来谢王府送别这个曾经潇洒的少年。
除了沐羡鱼。
身后的内监一派尖酸刻薄的模样,不停地催促她快些,她无法,从腕上取下她陪嫁里唯一剩下的、水头极好的玉镯递过去,这是她新婚时,母亲留给她的镯子,象征夫妻和睦、多子多福,她极为爱惜。
“恳请大人让民妇再送一送丈夫。”
她还是同以前一样,无论如何也要陪在他身边。
她不是来嘲笑他的。
待内监走后,沐羡鱼关好了门,这才走向他,“景盛已经安全离开了,你放心吧。”
“景盛……你——为什么?”谢景行眼眶通红,喉间发紧。
他的亲弟弟谢景盛,十足的纨绔子弟,早些年一直纵着他,吃喝嫖赌都由他,自沐羡鱼嫁进谢王府,长嫂如母般管束他,盼他成材,他不喜欢沐羡鱼管教他,平日里对她十分的不敬,常常叫她在侧妃妾室面前下不了台,不曾想最后,竟也只有自己这个一直放在心里讨厌的嫂子会散尽嫁妆去帮他。
沐羡鱼迎着谢景行疑惑的目光,心酸苦笑:“笨蛋,我喜欢你啊。”从十三岁在永乐坊见得第一面起就喜欢你了啊。
谢景行张着口,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从来都是众人眼里的焦点,世袭的爵位,自生下来不需要努力就已经拥有别人一辈子都奋斗不来的财富地位,天赐的容貌,jīng致到无法挑剔的脸庞,比女人还要魅惑,他双眼的睫毛长而卷翘,总是睥睨的眼睛渐而温热,有秋风chuī过,带起他额前碎发飘拂,像极了一只受委屈的白狐狸。
“羡鱼……”
沐羡鱼没多说什么,只是走向他,出嫁时那般,一步一步,极为稳妥的走过去。
她出身商贾大户,在家中受尽宠爱,从来不是委曲求全的那类人,却为了他,敛尽锋芒,尽心打理王府,稳定后/庭。
嫁进谢王府七年,算起来她只任性过两次,一次,是推了与季家订好的婚约,狠狠地伤害了那个奉出无数诚意来追求自己的季诚,她必然要嫁给这个让她只一眼就心动的男人,所以不管不顾的要做他的正妃。
沐家几乎捐了大半个家底给朝廷赈灾并且不要求任何回报,为感其善举,皇帝一纸婚约,qiáng行将二人的人生捆绑在了一起,谢景行的反感与冷淡是她从大婚当日便感受到的,她为了她的任性付出了代价:足足守了七年的活寡。
还有一次,便是今日所有人都对谢景行如瘟神一般避之不及时,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也要同他生死与共。
“景行,妾身伺候你沐浴更衣,总是要走的,走之前,体面些。”
谢景行怔楞的看着朝他而来的妻子,每次看见他,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慢慢的都是情意与期盼,他恍惚看到大婚当日,去沐府接她时,她脸上泛着桃花色泽的美丽,现如今过了七年,这七年的淡漠疏离,她于他而言,竟是不可多得的深情与求而不得。
“你还是走吧。”谢景行紧握着拳,处死的旨意下来,再无回转的余地,从前对她便是可有可无,倘若他还是从前的那个谢王爷,许得起她荣光无尽便罢了,可如今他已经失势,再无翻身的可能,他不愿意再害了她。
“我已经在自己的家了,还能再走到哪去呢?”沐羡鱼站在他面前,素白的衣裳衬得她温婉美好,她握过他好看的大手,从前根本不会有机会站的离他这么近,也无法肆意的去拉他的手,放在脸颊处感受他掌心的纹路。
“羡鱼。”谢景行心里忽然喷涌出无数的悔意,他只是叫她拉着手,她就能幸福的笑出来,而自己此前这七年,竟然都错过了,他忽的一把紧紧的将人拥在怀里,似要将人揉进骨血一般,不愿再放手,“城南方向出去,林兴山头里的一个小木屋,里面埋着huáng金,待我死后,挑个有月亮的晚上,去挖出来,别跟着我了,好好过日子——改嫁吧。”
沐羡鱼没有说话,只是把自己往他的胸口深深地埋了埋,他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即便落魄,也没有自bào自弃。
“谢谢你,羡鱼。”他释然了这一切来自权术里的黑暗与陷害,此时此刻,知晓了怀中人的心意,他竟是充满了感激与幸福的。“够了,我谢景行这辈子,拥有过你这样的好妻子,够了。”
生命的最后时刻,在沐羡鱼的陪伴下,他走的从容。
刑场上的谢景行早已人身分离,浓重的血腥味道久久不散,因为他所背负的反叛罪名,竟无人敢靠近他。
唯有沐羡鱼,以亡妻的身份为他敛尸下葬,坟前守灵。
她望着他的木质的牌位,堂堂的一个王爷,临了连灵堂也不准设。
她抱着牌位躺在清凉殿的大chuáng上静待毒发,那是新婚夜两个人本该圆房的地方,只可惜,从新婚那日起,他便再未踏足过这里,一辈子的痴心再得不到回应,算错付也是活该。
“景行,这辈子虽是你负我,可我沐羡鱼自问没有丝毫对不起你的地方。”她闭上眼睛,胸腔蔓延出无数的苦楚,那些她独自一人度过的黑夜,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了。
她咳出一口黑血,唇边含了一丝解脱的笑意:“这辈子就这样吧,生不能同时,死也算同xué了。”
“如果还有下辈子——愿你花好月圆,愿我与你,再无瓜葛。”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求预收:《穿书之娇娇她香软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