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今儿早上欢欢喜喜地出去,怎么这会子倒不高兴了?”
濯月将东西放在案上,连带着收拾了落在地上的纸笔。
这人是仓晓三年前救下的红尾鲤鱼精,心思纯良又极为心细,因着无家可归便就此留在了龙宫。
仓晓见来人是濯月,便已知Gui丞相守在外头,只道:“无妨,碰见个怪人,不打紧。”
濯月道:“若说起怪人,于平常人家,咱们就够怪了。适才听闻丞相说李家的三公子生下来是个……”
“是个球嘛。”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仓晓端起杯来,道,“已然化形了,白白嫩嫩的,好看极了。”
濯月这才放下心来,道:“如此,我与丞相也安心些。”
仓晓见他二人这些年来跟着自己着急,不由笑了一笑,道:“倒是苦了你们,成日里跟着我受紧。”
这一笑,像极了云端的暖阳,轻易便叫人晃神。
从前在大河时,濯月也听过东海三太子的名声。
只听人讲是个空有谦谦君子貌的恶煞,不曾想传言到底不可信,如今一见只觉这表里内里皆是谪仙一般,却又平易近人的很。
仓晓见她发愣,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濯月老实道:“在想三太子殿下,与从前所闻竟是判若两人。”
仓晓心道当然是两个人,从前那个要不知去哪儿待着了。
“不说这个了。”仓晓放下杯子,向门口看了一眼,道,“记得告诉Gui丞相,我无事。”
“好。”
这几年来,除了龙王,就是Gui丞相在料理宫中琐事。要说他龙三太子也有个许多年的修行,这些人总拿他当小孩儿看似的,事无巨细的考虑,寸步不离的照顾。
果然这天下父母心皆是不易,除了那位陈塘关李将军。
他还是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要斩杀自己刚出世的亲儿。要知这人定胜天,便是哪吒生来不详,天命惘然又如何呢?
事实证明仓晓还是想多了,哪怕没有太乙真人的法宝傍身,依哪吒的天资也是陈塘关中无人能敌的。
十里开外的小妖被哪吒欺负了个遍,不少来龙王庙告状的。
供桌前,仓晓转着手中的两颗明珠,静静听着几个小妖细数哪吒的“罪状”。
无外乎是搅浑了西边的水,毁坏了东边的竹林一类,皆是小事,也不值当他出手。
“地方没了就再找吧,陈塘关这样大,何处不能容身呢?”仓晓闭着眼睛,薄唇轻吐出这么一句。
那跪在地上的雀精也是擅长察言观色之人,见仓晓有意庇护哪吒,忙道:“三太子说的极是,咱们都是修行中人,修行在心,不在地方的。”
这话说的不错,仓晓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这雀精的人身生的美艳,只可惜美在皮囊,多了几分轻浮之感。他轻合了手中的扇子,道:“是这个理儿,既然知道了,就都散去吧。”
“是……”那雀精道了一句,忙拉着地上的人退出龙王庙。
多的话仓晓也不愿意去知道,这些人日后也不一定再碰上。
他起了身,趁着没人,正要伸个懒腰,忽听得脚步声传来,忙收回手,展开了折扇。
银丝织成的扇面,隐隐泛着微光。
却是濯月提着罗裙进来。
仓晓见是她
,松了一口气,合扇道:“缘何如此慌张?”
濯月道:“三公子往这边来了。”
“哪吒?”仓晓看了门外一眼道,“你且去吧,我来应付。”
“是。”
濯月言罢,就此散去了身形。
这两年来哪吒一直在陈塘关晃荡,今日怎么来龙王庙了。
思量间已是换了一身打扮,熟悉的轻纱遮在脸上。若不是觉得斗笠有些夸张,仓晓恨不能将自己整个人都遮住。
他站在金像之后,很快有脚步声传来。
哪吒扯着红绫进来,寻常孩童五六岁的大小。束着头发在头顶上绾了两个小团子,细碎的散落在脸颊侧,一身脏兮兮的衣裳,雪白的肌肤沾染了不少尘土。
明明是官家公子,如今这一副模样倒像是流落街头的乞丐。
仓晓心下叹了一口气,只听得哪吒坐在蒲团之上,道:“神仙在上,今日是娘亲生辰,哪吒想为娘亲求一道平安符,以保娘亲今后平安顺遂。”
仓晓倚在神像之后,只觉得一颗心化了来,这样有孝心的孩子,李靖怎舍得他在外流离呢。
案上的烛火忽明忽灭,哪吒颈间的明珠忽然亮了几分。
他环顾神庙,最后目光落在那神像后白色的衣角之上。
这衣裳他见过,在他出生之时。
仓晓远不知他心思细到此处,心下正感叹着,哪吒已是到了眼前。
“你是掌灯人?”小东西仰着头问他。
仓晓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待缓了片刻,才垂眸看着哪吒道:“是,小公子初生时见过一面。”
“我记得你。”哪吒的眸子凝在他脸上。
仓晓只觉那有种无处遁形之感,果然这灵珠子转世不是似等闲之人好唬弄。
“难为公子还记得。”他挪了几步,走出那佛像后的方寸之地。
哪吒跟着他走了几步,问道:“姐姐每日在这龙王庙要做什么?”
姐姐?这是没看出来。仓晓心下松了一口气,道:“打扫收拾,迎来送往罢了,也无甚要事。”
“迎来送往……”哪吒的目光落在仓晓的手上,只见茭白修长的手上有几处茧子。
苍溪将手略略缩了一缩,平日里练剑留下的痕迹可不该出现在女子手上。
哪吒眸中的神色软了几分,道:“必然是很辛苦之事,姐姐今日做什么,我来帮您吧。”
“这……”这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龙王庙原本是无人照看也不落尘灰之地,又需要做些什么呢。
他垂眸思量着,不经意间看见哪吒赤着的一双脚,红白相间的,带了不少血痕。
竟连一双鞋子也不曾有。
“你跟我来。”他将哪吒领到后院的房间,从破旧的柜中凭空取出一双鞋子。
掺着金丝的小鞋子,小巧精致的很。
“我不用这个。”哪吒推了一推,仓晓却先一步将鞋子套在他的脚上。
“正好。”他直起身来,看着那双鞋子,道,“地上寒气重,总要穿的。”
言罢打了一盆热水,将哪吒的脸擦了一番,小东西泥里生的一般,雪白的布巾很快被染了颜色。
“缘何不回家去,便是来庙中祷告也该跟着人来才是。”
哪吒闻言,低了脑袋道:“不愿回去,府中人也不少我一个。”
“这……”仓晓放下手中的布巾,道,“你便是不为别人,也该为了夫人,方才听你说今日是她的生辰,你不回去,岂不是叫她担心?”
“娘亲。”哪吒低声唤了一句。
大抵是触动了心中最柔软的一片地方,他知这些话哪吒尚能听进几句。
仓晓见他在府外多日别的不带,只带着颈间的珍珠,不由道:
“这东西,是避水用的,陈塘关多雨天,你该用的着。”
“我知道……”
“你知道?”
哪吒点头道:“我出门时大半碰见大雨,又无处躲避,所以知道。”
“你……”仓晓蹙了眉头,他看着身侧也不过几岁大的孩子,很想伸手抱上一抱。
可眼下也不过萍水相逢见过几面,远没有到这个份儿上。
“多谢。”
音声很低,却带着十足的诚意。
仓晓恍惚了一下,只觉自己听错了一般。
这个人对他说谢谢,那个李靖口中百般嫌弃的逆子。
“小事而已。”仓晓心中有千万句话想说与哪吒,可说多错多,他却不能告诉一二。
哪吒看着他,似是打量又似是描摹。
仓晓的眉眼露在外头,似远山若星光,叫人一时半刻挪不开眼睛。
仓晓却怕人看他,尤其是哪吒,一双能看穿妖魔鬼怪的眼睛,直勾勾的叫人心虚。
他虽不是魑魅魍魉,却也与那东西的名声没什么差别。若叫他知道自己就是人人喊打的龙三太子,可了不得。
“可……饿了?”两人头一次单独待着,也没什么别的话说,再亲近些只怕叫人生疑。
哪吒点了点头,仍旧乖巧的看着他。
仓晓叫他稍等片刻,然后匆匆出了房门,他是不会做饭的,更不想烟熏火燎地去尝试。
正为难着,一抬眼濯月提着东西进院里来,仓晓把人领到前殿,那篮子里的东西正是龙宫的水晶糕。
“你送的倒是时候。”仓晓叹了一句。
濯月笑道:“眼下太阳也快落了,殿下是该进些东西了。”
“成。”仓晓接过东西,仍旧回后院去。
濯月看着他的背影又是一笑,她似乎已经许久没有看到龙三太子对一个人如此上心了。
哪吒平日在外至多吃些野果,还是头一次吃这样的点心。
道了谢便安安生生地吃起东西来。
仓晓看他话也顾不上说,想是已饿了多日,哪吒这样的年纪,又是一人在外,必然受了不少苦楚。他从前听人说,要想小儿安,需得三分饥与寒。哪吒所受的,又岂止是三分呢。
“吃完这些就回家去吧。”仓晓Mo了Mo他的脑袋。
哪吒听闻此语,握着点心的手略略滞了一滞,待口中的东西咽下,才问道:“使者是要赶我?”
方才还叫姐姐,如今这句话倒是越发生分了。
“不,是……是你总要回去。”仓晓哪里有半分嫌弃他的意思,只是龙王庙也不是留人的地方,还是待在亲生父母身畔最为稳妥。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小哪吒可真可爱,请仓晓珍惜哪吒的“可爱”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