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孔明亦有不如。”
王猛边谦辞,边将他往府中迎,后屏退了所有仆从,二人对坐饮茶。
王猛打量苻坚,只见对方面色尚好,眉宇间却隐隐有郁色,举手投足远比平日沉静,不由关切道:“陛下今日似与往日不同,圣躬安否?”
他一眼看出异样,苻坚却并未惊诧,反而微微一笑,“景略知我。”
这一笑却不仅仅是不豫,而是颓丧了,王猛微微蹙眉,却也不知从何问起。
苻坚撩起袍袖,露出腕上佛珠,“朕已经打定主意,一心礼佛。”
王猛先是一愣,随即若有所思地看他,“陛下春秋正盛,为何突然生出这等出世想法?”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苻坚苦笑,“这几日朕一直在思量这句话,想着想着些许魔怔了,突然今早便有大彻大悟之感。再看巍峨耸峙的琼楼玉宇,再看披金挂紫的满朝文武,突然便觉得疆土尊号乃至于天年寿数均为虚妄,并无什么好让朕挂心的。”
苻坚长叹一声,干脆将话说开了,“朕如今只想一统中原,之后便垂拱而治,其他的,留待后来人吧。”
普普通通的几句,在王猛心中无异于天惊石破,他与苻坚君臣相交一场,苻他逐鹿天下、做第二个秦皇的野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缘何短短几日便勘破世事,一副灰心丧气之态?
见王猛怔忪不语,苻坚轻声解释:“从前是朕过于操切,回头想想,许多事也不急于一时。以朕的意思,不如这两年便暂且休兵,让百姓休养生息,日后再徐徐图之。至于司马氏……”
王猛垂首不语,凝神细听,他与苻坚的几次争辩,尽数由晋而起,每每不欢而散。后来为顾忌苻坚的脸面,也为了全君臣情谊,他也鲜少进谏,任凭苻坚摩拳擦掌、厉兵秣马,想着某日横渡长江,一统华夷。
苻坚似乎看出了王猛的为难,心中又是一痛——当年王猛便时时这般y_u言又止,直到临终之时,毅然出于忠正公心进谏,自己当年又是怎么做的呢?
涕泪横流地应允了,却阳奉yin违,仅仅八年之后,便压制不住蓬勃野心,听从周遭ji_an佞的劝进,最终落得那般的下场。
“晋人虽偏安一隅,可到底自命华夏正朔,衣冠南渡之后,天下大半英才皆在江左。”苻坚轻声笑道,“以如今大秦之国力,想要灭其宗嗣,恐怕力有不逮。若是生出什么差池,鲜卑、羌族再伺机作乱,岂不是腹背受敌?”
王猛既惊且喜,“陛下……这正是臣的肺腑之言呐!”
想起前世王猛一番苦心付之东流,眼前又浮现出王猛临终时如兄如父的不舍神态,苻坚终于还是忍不住再度红了眼眶,“朕知道,朕知道。”
再不能对他的异常视若无睹,王猛膝行到他身旁,“陛下,你这是……”
苻坚按住他的肩,轻声道:“朕无事,只是见丞相为国征战操劳,又清减了不少,心中愧疚罢了。不说这个,关于被俘或是来归的鲜卑与羌人,丞相怎么看?”
“陛下?”王猛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指的到底是谁。
苻坚云淡风轻,“比如慕容氏,比如姚苌。”
燕国刚被灭国,倒还好说,可姚苌投秦已有十余年,大大小小立功无数,为何突然苻坚竟对他生了疑?
“陛下既然问了,那么臣便斗胆说了。”王猛坐直身子,忍不住闷咳一声,却见苻坚面色微微一变,忧虑道,“回头让太医为丞相好好看看。”
王猛虽觉得苻坚对他身子的关心实在是有些过了,可到底也是一番好意,也便默默容忍了他的一惊一乍,径自道:“陛下迁慕容氏皇族入关中,此举不错,可到底大部均留在故地,以后与慕容暐慕容垂里应外合,他日终成大
患。”
苻坚心中暗暗为王猛的卓识击节赞叹,“为之奈何?”
“具体的,臣还未想好,毕竟……”
王猛未说完,苻坚却知道自己心急了,想想约莫月前才和王猛说要继续攻伐,现下又突然要整顿新得之地,变得确实有些快了。
“是朕太操切了,丞相也不需太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苻坚看着王猛鬓边的花白,低声道,“只是一国之政,万民之命,皆悬于宰相,你也要好生将养才是。你若是身子垮了,谁来辅佐朕?谁来教导朕?”
第三章
见他想通了,王猛的心事少了一半,对勤养生、多将养一事也便笑着应了。
君臣二人又说笑了一会,王猛看着苻坚疲惫面色,不知又想起什么,突然问道:“慕容氏的清河公主还有那小王子,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他不问还好,一问苻坚神色便有些尴尬,掩饰般喝了口茶水,强笑道:“朕预备让清河公主自行婚配,慕容冲与皇子一同教养。”
听闻此言,王猛更觉诧异,他也见过慕容姐弟,不得不说,均是能让山河变色的绝世美人。清河公主也就罢了,深宫美人大多如此,比她也差不去哪里。倒是那慕容冲却真真是一个冰雪为肌玉为骨的美貌少年,虽说如今年岁尚小还未长成,可他日颠倒红尘的日子已然可以想见。
原先王猛所想的最坏的可能是苻坚仿效汉武,将兄妹二人都很纳入宫中,甚至还会为ji_an人利用,他日酿下大祸。却想不到一日过去,苻坚却转了xi_ng地要吃斋念佛,也不知是否是一时兴起。
王猛试探道:“臣观慕容暐之意,怕是想将清河公主献给陛下。”
“朕如今是真的笃信佛学,对这些美人是真的提不起兴致。”想起昨夜,苻坚心里又是一阵纷乱烦躁。
王猛也不知信没信,只沉吟道:“方才陛下问我如何处置慕容遗族,其实最方便的,便是将慕容一族屠戮殆尽,不留祸根。可燕国故地鲜卑族人还在,恐怕听到消息会殊死抵抗,反而再生波澜。”
苻坚苦笑,“朕既已信了佛,便不想随意杀生。此时人家还未必生出反心,更还没闹出什么乱子,我们若是贸然动手,反而落人口实,更会让其他胡人不敢归附。”
王猛点头,“确是如此,陛下高瞻远瞩,臣所不及。”
苻坚摆摆手,“朕只是随口一提,对了,朕打算给你十日的休沐,让太医为你好生调养。景略也正好用这段时日为朕筹谋筹谋,就鲜卑、西羌诸事理个头绪出来。朝廷百官、翰林学士,但凡是丞相想见的,可直接宣他们入府,朕今日在朝上已发了明旨,丞相宣召便是。”
王猛一一应了。
苻坚看着他,突然很想将后来种种溃败离散尽数告与他知晓,忍不住轻声道:“景略……朕昨日被魇着了,做了个再荒唐不过,也再惨烈不过的噩梦……”
说了一半,苻坚却还是咽了回去,自己不过是托身于世的一缕游魂,这荒唐的遭际就算亲如景略,恐怕也不能理解万一。
这人世间的寂寞,恐怕如前世苦果一般,只得自己一点点咽下去。
“醒来之后,朕便感人世无常。”苻坚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