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命妇听了便笑,卫敬容也笑起来:“让尚衣局也给你裁一件就是了,待你哥哥们大捷回朝,你穿一身喜庆的迎迎他们。”直到此刻她才把两个儿子打了胜仗的消息透露出来。
丈夫跟着出征的武将夫人们个个大喜过望,道喜声不绝于耳,杨妃却脸上一红,她虽生得年少,到底也快三十chūn秋了,卫善一个未及笄的小女孩子,开口要跟她穿一样的衣服,怎不脸热。
道喜声还未完,正元帝身边的大太监王忠又来报喜,见了皇后满脸喜意下拜,口称大喜,报道:“晋王殿下寻回前朝十四枚金印。”
前朝末帝都没能逃出青丝宫去,可前朝金印却一个不见,里头就有传国玉玺,正元帝一直在寻找这枚玉玺,晋王找回来的十四枚御印,实是一桩大喜事。
满座相互敬酒一团和乐,卫敬容捏一捏卫善的手:“你也去找你哥哥们玩罢,记着不能着风,可不许你跑马。”
卫善回身看见二哥卫修身边的长随怀安就站在台下等着,姑姑想必是瞧见了他,才知道他们有约的,她换了一身大红骑装出来,怀安牵了马来:“大姑娘快上马,可不敢叫娘娘瞧见。”
卫善翻身上马:“都有些谁在?”
怀安嘴巴伶俐:“齐王殿下,咱们家二公子,魏国公家的,宣国公家的,还有忠义侯家的都在。”公侯府中的小辈凑到一处,比箭赢采头。
卫善才要驱马向前,就被叫住,她扭头一看,只见杨思召站在桃花树下,手上折了一枝花:“卫善,你要不要桃花?”
第3章丈夫
卫善手上缰绳一紧,定定看住他,杨思召以为她喜欢他折的这一捧桃花,举起来给她看:“你看,我挑了开得最好的摘给你。”
此时桃花早已不是时令,只山坡顶上还有晚开的几株,要摘这一捧开得满枝的桃花,不知要跑多少路。
“我在北峰山顶转了好大一圈,才寻得这几枝来,你看看,开得可好?”杨思召说个不休,卫善哧之以鼻,他衣摆鞋子gāngān净净,一点青苔都不见,分明遣人摘来,还要表功。
卫善的目光从桃花上扫到他脸上,她醒来的那几天,就想过会见到这一个个的旧人,她会见到碧微,会见到大哥二哥,会见到太子哥哥,会见到她亲手捂死的秦昱,还会见到杨思齐和杨思召。
这一对披着人皮的禽shòu。
杨思召喜欢她,她还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不仅她知道,阖宫的人都知道,连正元帝都拿这个开过玩笑。
他是杨妃的娘家侄子,自从见过卫善,就像条尾巴似的甩不脱,卫善碍于杨妃颜面,一直待他很是客气,直到他对她说:“我总有法子娶了你。”
他说到做到,当时卫家已经无力护住她,杨家势大,正元帝又缠绵病榻,秦昱已经是太子,杨妃眼看就要当太后,就是她把卫善赐婚给了杨思召。
卫善一身红色骑装,头发梳起来,戴一顶串珠小帽,明艳照人,她盯住着他看,杨思召一时不能开口,他舔舔唇:“你插一枝桃花在鬓边罢。”
卫善一阵恶心涌上心头,扬手就是一鞭,怀仁倒抽一口冷气,就见鞭子打在桃花枝上,花瓣簇簇落下。
杨思召没想到她会甩鞭子过来,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在地上,卫善侧过去脸去不再看他,一个字都未曾对他说,也顾不得姑姑说不许她着风的话,两腿夹紧马腹,奔到杏花深处去了。
怀仁满面陪笑,怕杨思召下不来台,郡主一向不喜欢他,可从来都顾着杨妃的面子,不好太过,这么下脸的事儿还是头一回gān,怀仁赶紧兜一句:“咱们郡主不喜桃花。”
杨思召大喜,原来是没讨着她的好:“那她喜欢什么花?”
“牡丹啊,郡主最爱牡丹。”怕这位爷再往山里蹿,有个好歹还得怪到郡主头上,怀仁笑呵呵说了一句,满苑都是牡丹,他就是连根拔一株来也没事儿。
杨思召大悟:“是是,只有牡丹才能配她。”把口中千辛万苦方才折来的桃花枝抛到地上,掏出金珠子要赏怀仁,怀仁连连摆手,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卫善骑着马在花林中乱转,她倒不是怕见秦昱,秦昱死上一百回都不足惜,她为了报仇,弄死过他一回,也可以为了姑姑为了卫家,再弄死他一回。
见仇人慡快,见亲人却情怯,她敢见秦昱,不知要如何面对二哥卫修,二哥是因为她才死了的,要不是他担心自己,不肯离开京城,就不会被人害死了。
卫善眼圈微红怔怔出神,胯下骑的小黑马也踩着蹄子慢下来,“嗒嗒”行到花枝前,卫善一抬头,一枝海棠花枝勾落了她的帽子,攥了满头的辫子散落开来。
“你在这儿发什么呆?”
卫善抬头去看,却是成国公家的小儿子魏人杰,卫善对他倒没多少印象,只记得他从来待自己没有好脸色。
两家自来敌对,势同水火,魏宽是父亲卫敬禹的手下败将,但从不肯服气,心心念念再比一回,父亲不在了,就顶着一脸大胡子,在朝堂上跟叔叔吵架。
可怎么也没想到,卫家失势头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却是魏家,就是魏宽替姑姑辩白,说卫家出不了这样的人,卫善怎么也没想到一句句骂自家父亲jian滑的人,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卫善一伸马鞭把帽子勾了起来,她不会梳头,只好把几条小辫子打成一条大辫子搁在襟前,小帽儿歪戴着系紧丝绦,对魏人杰道:“我迷路了,他们人呢?”
魏人杰满脸不耐烦的神气,斜眼看着卫善,拿马鞭一指:“你是瞎得不成,不就在那儿,听声都听见了。”
卫善一扭头,重重花树之间确能辨出几个人影来,有鼓声还有嬉闹声,她牵引马头要往花树深处去,魏人杰咳嗽一声:“你哥哥不都打了胜仗了,你还哭甚么。”
卫善眼圈发红,原来被他看见了,她抿抿嘴唇,不欲跟魏人杰多说,两人本来也不熟,他说起话来虽然老气横秋,却是好意,经过魏宽的事,魏家人爱说反话的毛病,卫善已经知道了。
她笑一笑:“我是高兴的。”
高兴还哭,莫不是有病,魏人杰张张嘴没说话,怀仁和杨思召就赶上前来,杨思召见卫善同魏人杰在一起,满面不善的打量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
“你管得着么。”魏家人个个是刺头,从魏宽开始就不会好好说话,别个奉承他,他还会叫人下不来台,更别说是刺他一句了。
卫善忍不住笑了一声,原先竟不知道魏家人这么有意思,这么派得上用场,笑声一出,杨思召的脸都绿了。
卫善也不理会他,骑着马往花树深处去,人还没到,先叫“二哥”,卫修正在拉弓,一听见她的声音放下手来,上前迎她:“你怎么才来。”
卫善下马,卫修一把推开杨思如,扶住卫善,指着花间的靶子:“你也太晚了,咱们已经赛了一轮了。”
卫善挽住他的胳膊,卫修倒有些别扭,面上微红,甩开她的手:“你坐着去,才刚轮着我。”走到刚刚站定的地方,拉弓引箭,一箭没入草靶,跟着又发一箭,三箭连发,三只红羽没入草靶中心。
卫善使劲拍手掌,杨宝盈把她从头打量到脚,眼睛在卫善脚上那双香云色羊皮小靴上打了个转儿,笑道:“善儿晚了,该自罚三杯才是。”
卫善一直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看见杨宝盈才想了起来,当时她和碧微应该兵分两路,一个弄死秦昱,一个弄死杨宝盈。
不想竟把她给忘了,想来中州王破城而入,杨家这些人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听说还没打进宫城来,就先杀进了杨府,当时杨家可已经没几人了。
主犯一个不少,漏掉一个从犯,卫善倒也没多少遗憾,她对杨家人不肯再有好脸色,她不搭话,杨宝盈自觉下不来台,扯一扯她妹妹的袖子,杨宝丽正在吃酒,被她一扯打翻酒盏污了裙子。
卫善都穿着骑装,这姐妹两个倒跟姑姑杨妃一般,穿着新裁宫衫,鹅huáng柳绿这轻嫩颜色最经不起酒渍,一沾上就失了颜色,杨宝丽不及给姐姐搭台,两姐妹倒先争执起来。
卫善冷眼看着,实不愿再与她们同座,几步坐到魏人秀身边,问她:“胜负如何?怎么只这么几个人?”
卫善常年养在卫皇后身边,原来一向同杨家走的近些,魏家因着魏宽,几乎和满京的王侯都不和睦,卫善原来也不跟魏人秀多亲近,这会儿坐到她身边,倒叫魏人秀吃惊,她年纪还小,文臣圈里进不去,只好跟着哥哥们玩,看卫善同她说话,心里倒很高兴:“我哥哥赢一场,你哥哥赢一场。袁家兄妹往那边去了。”
一场就是三花,三只箭翎都要没入草靶,杨家兄弟一花都没有,怪道人都跑开了,卫善应得一声,四周打量一回:“秦昱呢?”
秦昱当年还想讨魏人秀,让她当侧妃,屈于杨宝盈之下,以为欺负起魏家来,就跟欺负当时的无父无兄的卫善一样,不意魏宽肯为了女儿梗着脖子拼命,到底没让秦昱如愿。
宫人送了两个金葵花攒盒来,一看就是皇后赏赐的,里头叠着水晶龙凤糕,富贵神仙饼,一盒送到卫善面前,一盒送到杨宝盈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