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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哥明白她的心意,却只做不懂的,转身往外欲去,rǔ母赶上来拉住:“才回来,又急忙火燎的去哪?可不许再去河边儿了,再叫我发现一次,我只打青玫那蹄子!”

凤哥只得答应道:“知道了。”

凤哥出了门,便见青玫站在门外,见了她,便掩口笑说:“林嬷嬷又念叨了?可也说我了?”

凤哥点点头,青玫拉住她的手,道:“上回姑娘落水,究竟是瞒不住,亏得福大命大,奶奶在天之灵庇佑,不然的话,别说嬷嬷跟陈叔不饶,我自个儿给姑娘偿命也是不够的。”

凤哥不言语,只同青玫转出小院,见左右无人,才问:“姐姐,我落水之事,你是不是有什么没跟我说呢?”

青玫一愣,继而笑道:“如何又问?不过是你贪玩儿罢了,总归也得了个教训,以后不许再往那水里头去了!”

凤哥儿见她一味不说,当下也不再追问,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平日琐事。

不觉huáng昏,用了晚饭后,凤哥儿便自歇息,青玫伺候旁边儿,见她沉沉睡了,才同林嬷嬷说了声,便回了自己房中。

青玫洗漱过后,正欲也安歇,忽地心头一动,便起身走到chuáng边柜子边儿上,打开柜子,把里头的针线簸箩拿了出来。

她将上头堆着的碎布头针线等拨开,便见簸箩底下,静静地有一枚极洁白清透的无瑕玉佩,灯影之下,皎皎清辉,竟有月色。

青玫举起这玉佩端详,不由想到半月前那日……她正在河畔洗衣,忽地见小狗子气喘吁吁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报说凤哥儿落了水。

当下衣裳也顾不得,她忙提裙往前头葫芦河边跑去,等她拂开柳荫之时,却见正有一道修长的男子身影,一闪便没入林中不见。

青玫骇然,继而发现凤哥儿躺在地上,浑身湿透,衣衫不整,极为láng狈,青玫几乎惊呼出声,踉跄抢到跟前,战战兢兢地探了探鼻息,才略觉心安。

当时青玫心慌之余,又暗暗庆幸自己并没叫别人来,当下她忙把凤哥儿的衣物整理妥当,又掏出帕子擦gān她脸上的水,脱了自己的夹衣将凤哥儿裹住。

这枚玉佩,便是在她替凤哥整衣的时候发现的,她伺候了凤哥两年,自然知道此物不是凤哥所有……青玫想到那道悄然隐没的男子身影,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青玫一念转动,几乎想将这玉佩立刻扔入河中,只因小狗子来到,青玫便鬼使神差地把玉佩藏入怀中。

她不敢跟凤哥说明见到陌生男子之事,凤哥年纪虽还小,但倘若此事传扬出去,谁知道风言风语之下,又会编排出些什么不堪的言语来?

而就在青玫盯着玉佩发呆之时,凤哥儿在房中,却也正有一番难熬。

她又看见了,那个孽障。

第3章

且说先前,青玫背着凤哥回庄之时,说话间戛然而止。

其实青玫并不必多心,因为凤哥儿已经猜到她顾忌的是什么,心头却只一片沁凉。

此刻凤哥儿六岁,两年前,她从京内崔侯府来到鄜州这“素闲庄”上,只为生身母亲谢氏病危,故来跟前尽孝。

“凤哥儿”这rǔ名,乃是昔日谢氏指着鄜州的凤凰山所取。

大概是见了女孩儿心喜,谢氏的病竟有所好转。

毕竟侍奉了两年汤药,今年初,谢氏终究故去。

庄上陈叔已叫人去京内传过信了,按理说崔家早该派人来接她回去,不知为何竟一直无有消息。

然而对这时的“凤哥儿”来说,母亲的故去,又哪里是年初之事?那已经是……太过久远的往事,又因为极为沉重,故而一直不愿去回忆。

不错,她是凤哥儿,也是崔云鬟。

如果崔云鬟记得不错……不,应该说她永远不会记错,——就在两年后的四月九日,chūn雨霏霏的午后,一只小雀停在窗棂上,哨了两声,又扑闪着翅子飞了,这时侯,陈叔会来请她出去,因为崔侯府终于派了人来接她。

她甚至清楚的记得,那前来接她的府内的胡嬷嬷,穿着一身褐huáng色的团花吉祥纹缎子服,梳着油光的福寿髻,下车时候,先迈出的是左脚,她抬头看着“素闲庄”三字,口中发出“啧”地一声,右边眉梢一挑。

及至入内,胡嬷嬷差点儿被院中青苔滑倒,那时嬷嬷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一个笑了出声,一个捂着嘴,又忙来扶。

刷拉拉,雨声如在耳畔,扑面水汽,cháo润润将她浸裹其中。

彼时胡嬷嬷进了厅内,看着凤哥,皮笑肉不笑。

再细想想,连她鬓边有几滴雨点,冷笑时候眼角有几道细纹,两个丫鬟暗换的眼神,诡异的笑影……云鬟都记得。

并不是因为场景跟人物多独特而记得,只是……是一种天赋而已。

对崔云鬟而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并未意识到自个儿跟这大千世界中其他的众生有何不同,而对她身边的众人来说,也并没发觉异样,多半只觉着这女孩子甚是聪敏。

比如:不管问她什么,她都会知晓。

然而大家都觉着,这不过是种女孩子的小机灵罢了,委实算不得什么。

他们不知,云鬟的这种聪敏,其实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在于她的“过目不忘”。

不管是见过什么物件、人物,经历过什么事情,悲欢喜怒,不管过十年二十年,对她来说,记忆兀自栩栩如生,若是细细回想,一切身临其境,就如前一刻才发生过。

细微至纤毫,所有一切,永不褪色。

在没意识到这点之前,云鬟并不觉得如何不妥,渐渐地明白之后,这一份“天生不同”,宛若折磨。

因为她不能选择,所以经历的种种,均都无法遗忘。

欢喜快乐之事倒也罢了,但是那些悲苦难禁的……仔细回忆,那种曾经历的痛楚,一番无二地涌现,凌迟似的苦痛更放大了数倍,就像是上天恶意的玩笑。

永志不忘,在别人而言仿佛一句无伤大雅的誓言,于她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天赋,却也似极为可怖的诅咒。

因此在青玫停口不提主母之死时候,崔云鬟也立刻停下。

她竭力刻意地不让自己有暇去回想,一旦回想,种种情形,巨细靡遗,甚至所有声响气息……而她必又陷入那痛苦的渊薮之中,无法自拔。

可让云鬟不愿意去回想跟经历的,又何尝只有母亲一事?

七情六欲,毕竟无法自控,有时候不自觉中,便会莫名想起,就如踏足水边,不知不觉,却随之滑向深水,濒临灭顶。

就如那日……

其实并不似青玫所想的那样,崔云鬟并不是对当日发生的任何事都一无所知。

至少,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跟此刻所经历的,略有不同。

那日她在河畔闲玩耍,忽地见河上浮浮沉沉漂来一个人,起初以为是个死人,谁知那人的手臂挥动了一下儿,才知是有人溺水。

那时她尚且是个无知的弱女,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跟胆量,竟莽莽撞撞地涉水而下,想要把那人搭救上岸。

谁知那溺水者濒危之时,胡乱挣扎,竟把她也带入水中……凌乱之中的最后记忆,是有人将自己搭救上岸,再醒来之时,所见者就是青玫了。

只是因为当时情形危急,因此所见所感也是有限,不过毕竟有惊无险,再加上此后青玫又出了那种事……故而更是无人提起,云鬟也并未放在心上。

但是这一次不同。

在她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她已经非昔日的凤哥儿了。

或许说,就在先前沉于水下,混沌难明之时,她已经变了。

——多了一重如影随形的所谓“前世”之忆。

前世溺水过一次的记忆,跟后来血火jiāo煎的经历,前后jiāo织,错综难解,让她那一刻的记忆也变得迷离难明,她得费尽心力,才能从中抽出一丝有用的。

只是竟又碰到昔日旧伤,譬如……

于水中挣扎窒息的刹那,她仿佛又回到江夏王府的内堂,正眼睁睁看着——季陶然倒地。

那一瞬间,她踉跄俯身,捡起那颗沾血的珠子,几乎无法相信,然而双眸所见,却身不由己地将这一幕可怖场景印在眼底。

注定从此之后,就如一个最深刻惨烈的烙印打上,再也无法褪去分毫。

那时赵黼说道:“既知道翼然亭,可见他必然也是去过,纵然他不是那个人,自也是个知情者,且我素来便瞧他不顺眼,你的青梅竹马?一样该杀……杀了他,便少了一根眼中刺,下一个是谁呢?白清辉如何?”

至此时他的口吻仍是漫不经心,甚至有一抹淡冷笑意。

崔云鬟一生都未曾这般bào怒过,她攥紧那颗沾血珍珠,疯了似的,只想跟赵黼同归于尽。

赵黼略有些费力地制住了她,将她禁锢怀中。

因剧烈挣扎之故,他脸上多了一道血痕,她的手臂折了。

然而身上再疼,却也疼不过眼睁睁看季陶然死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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