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要这样,血流成河,天下缟素。
这就是皇家,这就是天子之家。
一人殇,数万万人批麻戴孝。
“皇上,chūn寒料峭,骛北塔上风大。”应是内侍的声音,却无半点似男似女的尖利,带着一丝深沉,掷地有声。
那内侍递上亮得晃眼的明huáng色披风,九只形态各异的五爪金龙正直勾勾地盯着内侍白得有些病态的脸,而他似乎已是这世外的人,无言地低首伫立。
“朕要看着她走。”承乾帝的目光随着棺木拉得更远,更平静,平静得仿佛在笑。
初chūn的风带着寒意而来,卷起了他的衣袂,拂过他利刃般的眉,掠过他英挺的鼻,轻吻他薄薄的唇,正如她所言,他长成了好看的男子,他也终成为万人景仰的帝王。
苍生,在于他手中的朱笔御批。
“承元已在迩英阁见过你了。”内侍的头低得更深,红润的唇被咬得发白。
他紧紧地握着双手,想以此缓解身体的颤抖。
是痛,是彻骨的寒冷,如傍晚时的cháo水,不断地拍打他的心,一làng接着一làng。
痛不欲生。
他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胜者为王,败者寇。
承乾帝的眼中淌过一阵报复的快感。
近万人的队伍已渐渐走出西直门,留下长安街上一层单薄的冥纸。
街边做豆腐的王川子第一个揭开窗户,悄悄地探出个全是乱发的头来,左右看了看,啧啧道,“好大的排场,竟还派了七皇子捧灵,这已嫁的公主……哎呀,我说婆娘,你gān啥子啊!啊,痛死老子叻……”王家媳妇一手揪着她家男人的耳朵,一手小心翼翼地关了窗,生怕惊了地上的纸钱。
“我说王川子,你不要命了,天家的事哪轮到你这破烂人管。
你不想活了,也别害了我和狗儿!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贪上了这么个没用的男人……”话未完已号出了声,忽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赶紧捂住了嘴。
王川子摇摇头,往炕上一躺——今天怕是没生意了!仿佛是下了雪,汴梁城被缀上了白色妆容。
愈发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城外huáng绿jiāo杂,是万物复苏的景象。
内廷一等侍卫田荣正跟在七皇子身后,看着这个才十岁的男孩挺着笔直的背脊,双手捧着承元公主的灵牌,从皇城步行到城外十几里的皇陵,遇临街送行的长辈便跪。
不叫累,不说苦,一路缄默。
十岁,已成熟如此。
下葬,掩土。
承元公主已成墓碑上一段长而繁复的谥号。
永远沉睡在冰冷的皇陵中。
大殓后,宗室贵族斋戒。
斋戒期满以后,王以下文武官员不准作乐,禁止丧服嫁娶活动。
在京的军民百姓半个月内不准嫁娶,一个月内不准作乐,七天内不准屠宰,二十七天不准搞祈祷和报祭。
京城自大丧之日始,各寺、观鸣钟一万次。
隆重得令人惊奇的葬礼。
夜,使皇陵更加寂寞。
初一,无月。
星光撒在比夜色更深的黑色丝绸上,勾勒出他坚毅的轮廓。
鹰隼般锐利的眼神霎那间变得温柔如水,“你就睡在这?这太冷了,会把你冻坏。”他抚摸着大理石上的名字,将目光放得很远很远,仿佛呓语。
“他不能困住你。”黑色的身影划过天幕。
皇陵依旧静谧得可怕。
夜,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
承乾十九年初夏。
汴梁。
梅雨时节,江南被织进了细细绵绵的网中,风也被沾湿,带着淡淡的香甜。
心也缱绻。
女子斜倚在窗前,容颜如故,只眼角若隐若现的细纹透出曾经的沧桑。
她笑,抡起袖子,将手伸出窗外去感受思念已久的江南梅雨。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chūn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忽而,一种熟悉的温暖包裹着她,男人从背后将她圈住,把那白玉一般的手放进自己手心,拉下她的衣袖,道:“白居易的词?很美。”“嗯,也就是读了着白老头的诗,才中了江南的毒,不过,这也确是一片好地方。”女子回首,看着那张欣赏了无数次的脸,嘴角微微上翘,“这词还有下阙。”顿了顿,说,“江南忆,最忆是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