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并没有擦粉,她脸色暗huáng,看得出憔悴,正穿着一身厚实的墨绿色大袄裙。她倚在一旁的卧榻上,正笑吟吟的盯着坐在她榻椅前的一个小孩儿看。
“母亲。”温乐轻声唤了一句,从黑暗中踏入内室。
韦氏见到他,简直又惊又喜,立刻就意图从chuáng上挣扎起来,嘴里不住的说:“哎唷,乐儿,大冷天的,你来这儿做什么!”
温乐忙去扶她:“母亲,您快躺下!”
韦氏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眼中似有泪光:“身子好些了?路上带没带手炉?”
温乐不动声色的微笑,让她摸摸自己热乎乎的手心,随后在榻边坐下,面带忧虑:“先别说我,母亲今日可有按时吃药?我从院外进来,除了一个嬷嬷,竟只有惊蛰随侍,其余人母亲见到了么?”
韦氏一愣,知道儿子是担心自己叫人怠慢,心中有些说不出的熨帖。
他这儿子,什么都好,连模样,圆润成了这样也还能看出俊秀来,她唯独不满的,也只有他的脾性了。
三房在温府地位颇为尴尬,连带着温乐自小也都和母亲一起谨慎做人。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关系,这孩子自小到大都异常胆小懦弱,轻易不敢与人红脸,被几个堂兄欺凌时,也只敢一个人躲在假山内偷偷的哭。韦氏虽然心痛,却也无能为力,她本分惯了,又哪里能为了温乐去和几个尖酸的妯娌争执?
然而这回大病初愈,这孩子身上的架势,看去却有些不同以往了。
韦氏点点头,含着笑朝椅子上坐的端端正正的孩子招手:“庸儿,快来给你爹爹说话!”
坐在椅子上那小孩,看去不过三四岁,玉雪白嫩,又胖乎乎的,倒很有几分可爱。
这是温乐的便宜儿子,他母亲便是早年韦氏给温乐拨的一个大丫鬟青簌,原本大概是拿来教他人事的,没料到一招中第,后来就生了出来。他母亲却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自那之后,这孩子一直就养在韦氏这儿。
他们这一辈是道字辈,三老爷那时也对这金孙喜欢的很,竟然不苛求他出身,对他百般宠溺,还亲自为他起了名字。
温道庸,温道庸,这个庸,可不是庸碌的庸,而是中庸的庸。
日后温乐娶妻生嫡子,这个如今受尽宠爱的小圆胖,可不就得明哲保身么。
温乐却不想那么多,古代教育古怪的很,偏不让父子亲近,要搞得长幼两辈等同猫与老鼠。他从现代来,又是爱孩子的脾气,看圆小胖一双乌油油的大眼睛略带些委屈的盯着自己,他便笑笑,伸手把孩子抱到怀中,问:“庸儿,今日可曾听话?”
圆小胖对父亲的怀抱又是新奇又是喜欢,抿着嘴小脸片刻染上了红,又羞又怕的低头说:“父亲,我今日和祖母学了千字文……”
“哎哟!这样本事?”温乐眉飞色舞的把小孩举在半空狠狠亲了两下,“乖儿子!阿爸给你糖吃!”
他说完,将揣在衣领内的一包糖给取了出来,塞在圆小胖怀里:“快去吧!叫奶娘剥给你吃。”
圆小胖受宠若惊的抱着糖果,新奇的瞧瞧这五颜六色的小块儿,又盯着忽然和自己这样亲近的严肃爸爸瞧。
温乐还想说些什么,小孩却猛然收回眼神,滴溜溜的朝着外屋跑出去了。
眼见屋内已然没有别人,温乐叹息一声,握住韦氏的手:“母亲,这几日便委屈你了。皇上如今尚未下明旨,但我猜着,也就是开chūn那两个月了。”
韦氏本在目瞪口呆的看他,闻言眼眶立刻一红,无端落了泪来。
拍拍儿子的手,她哽咽道:“苦了你了!你大伯二伯那儿,母亲没有再多的本事。这几日我差谷雨小满她们,将我陪嫁的那几个庄子给脱手。这笔钱便不叫府里知道,咱们一家……唉!”
温乐眼中有些沉郁,温府如今就是一盘散沙。莫说上头的皇帝在虎视眈眈,就连自家的两个大伯家里,也各有各的心思。温乐赴任的消息传出来后,这几日府内的花销便大了起来,前段时间韦氏忽然想起自己的嫁妆,开了库房一瞧,却只剩下一半不到。
这当口,委屈和苦楚,再难也只能默默吞下。
温乐勾起笑来:“母亲在担忧什么?嫁妆没了便没了,儿子也不会坐吃山空。况且那些个嫁妆够顶什么用?等到了赋chūn,儿子定能赚回千百倍来!”
韦氏轻笑,心中却仍旧担忧不已,蜡huáng的脸色又暗了三分。
温乐有些黯然,如今形势比人qiáng,他虽被封了爵位,但多数人还是以为去赋chūn便离死不远。在温府人微言轻惯了,更加没有人会看在爵位的份上对他高看,韦氏受的这些委屈,也只能等到日后再来找回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