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老太太把七姑娘当成眼珠子一样,就是纪家的长房长孙,都不如她一个丫头片子受宠。先前韩氏心头泛酸,还在丈夫跟前抱怨,却被自家老爷教训了一顿,说她这个伯母竟是连个孩子都容不下。
气得韩氏险些当场咬碎了银牙,就这么个孩子,难不成是九尾狐托生的不成,怎么就这么能迷惑人心呢。
可这会子,都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韩氏扶着燕草的手,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险些被门槛绊倒了。
身后的纪宝芸和纪宝茵,瞧着母亲这么láng狈的模样,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是她们心里也都没了之前的轻松,钱嬷嬷说的时候,其实两人心里都是一个念头,觉得七妹妹定是见母亲只带了她们两个来参加法会,又作妖了。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两个姑娘这会心里也是又担心又害怕。
等出了山门,就瞧见纪家的马车已停在那里,而原先在半山路上,被人追着骂的那辆车,也赧然在列。想来,那就是纪家上山报信的马车。
一上了马车,韩氏整个人一下子就软了,只靠在锦垫上,喘着气。
人要是没了……
这几个字刚在脑子里那么一转,她整个人就激灵了一下。老太太疼成那样的人儿,要是在她手上没了,韩氏只觉得老太太生吞了她的心都有了。
***
纪家上房早已经乱了套,寻常各个进退有度的丫鬟,这会脸上全是丧色。大夫是被请来了,可是一把脉,就是直摇头。
再看chuáng上躺着的小姑娘,虽已换了一身gān净的衣裳,可是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原本就乌黑的发丝,这会过了水,更如那化不开的浓墨般,却越发衬地她脸颊苍白。昔日圆润粉嫩的小脸,这会粉色全无,一双眼睛紧紧地闭着,小嘴儿更是泛着浅浅青色。
旁边站着的老妈妈和丫鬟,一瞧大夫这模样,俱是碎了心神,各个眼眶泛泪,眼瞧着就要哭出来了。
“先生是救苦救难的圣手,可得一定救救咱们家姑娘啊……”穿着海棠红比甲的丫鬟,此时垂着眼眸,一张俏脸早无人色。
这位周大夫是惯常出入纪家的,是以也知道,纪家七姑娘是纪家老太太的宝贝心肝。寻常她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折腾起来比老太太病了还要严重。
这会见小姑娘躺在chuáng上,眼看着就是进水少,出气多了。
到底是打小就看着的孩子,周大夫这心里也不好过啊。
不过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到外间开了个方子,让人赶紧去拿了药。这都来了一趟,总不能什么都不开吧。
这边正吩咐着呢,就听里头又传来喧哗声,随后一阵咳嗽,还有丫鬟惊喜的叫唤。
“七姑娘醒了,醒了。”
这么一声叫唤,屋子里外全都听见了,此时跪在院子里的丫鬟,也都听见了,可不就是松了一口气。
周大夫一听这话,赶紧又进去,待把了脉,竟是发现脉象与方才居然大不一样了,竟是透着一股生机。他也不敢耽误了,赶紧让人去抓了药来。
府里头都在等着上房的消息呢,原先说七姑娘一度没了气的时候,院子里头跪着的丫鬟,各个都面无人色。若是姑娘真出了事,她们这些伺候的丫鬟,那可不只是被发卖那么简单事情了。
待消息传到西院里头,穿着浅粉色海棠缠枝褙子的女子,捏着手心里的佛珠。她膝盖上正靠着个小姑娘,五六岁的模样,此时睡得香甜着,可模样却与女子有六七分的相像。
“姨娘,七姑娘救活了。”
女子虽坐着,可玲珑有致的身段却还是显了出来。她面容清丽婉约,柳眉柔顺,一张樱桃小口,端的是个迷人眼儿的美人。
只是她淡淡地转头,瞧着支着隔扇的窗子,外头郁郁葱葱的一片,最是chūn日里的好风光。
“真是可惜了。”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听得底下丫鬟身子一震。
不过是个孩子,何至于……
☆、第2章姐妹来探
纪清晨浑浑噩噩地睡着,却又感觉有人抱着她,似是将苦药汁灌进她嘴里。
只是这药汁虽苦,可是她吃着这味儿,却一点都为抗拒。
她神思倒也渐渐清醒了,只是脑子里的记忆却是混乱的,自然有她自己的,可却也有这具身子原本小姑娘的。
原以为是投胎转世了,却不承想,竟是转到了一个五岁小姑娘的身上。
纪清晨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彻底醒了的。这会旁边正坐着一个妇人,见她醒了,喜不自胜,忙是柔声喊了一声,“沅沅。”
因着她这脑子还残留着小姑娘的记忆,所以自然知道面前这人,便是这身子主人的大伯母。只是在记忆中,这位大伯母瞧着她,素来不假辞色,这会倒是软和地不像她。
韩氏见她虽睁着眼睛,可是瞧着还是迷瞪瞪的模样,便又问,“可是想喝水了?”
这么一说,纪清晨倒真觉得喉咙gān地要冒烟,她勉qiáng点了点头。韩氏便让丫鬟倒了温水过来,又仔细地让人扶着她起身,她自个亲自喂了纪清晨喝水。
韩氏虽对纪清晨也和颜悦色,可多是面子情,哪像今天,便是亲娘也不过如此。
不过纪清晨心里也明白,她是怕担了责任。毕竟老太太临走前,她还好好的,若是回来了,jiāo给老太太一个病恹恹的孩子,总是说不过去的。
可这么大的事情,韩氏也不敢瞒着,还是让人送了信上京。好在真定府离京城也不算远,约莫明个老太太便该赶回来了。
“沅沅,可有什么想吃的?”韩氏唤的是纪清晨的rǔ名,倒是显得亲热些。
纪清晨这两日光是喝了苦药汁,早就饿地肚子空空。
不过她这会正养病,油腻地吃不得,大荤地也吃不得,便只有粥和面点。只是小桌子端过来的时候,她的眼睛都险些看地直了。
只见小桌上摆着芙蓉糕云片糕桂花糕四色片糕虾饺汤包,还有用甜白瓷盖盅端上来的虾仁粥,一掀开盖子,热气冒上来还伴随着说不出的鲜香。
纪清晨都记不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所以当丫鬟把把chuī冷的粥送到她嘴边的时候,她险些把汤勺都吃进去。
“慢点,这粥多着呢,都是你一个人的,”韩氏见她吃地这么急,又轻声哄道。
待她吃下一碗鲜粥,却是眼巴巴地还瞅着。韩氏见状,忙让丫鬟又盛了一碗,能吃才是最好呢,这胃口一开,何愁病痛不去啊。
就在纪清晨吃下第二碗的时候,韩氏便赶紧上前替她擦了擦嘴儿,“可是吃饱了?大伯母让她们给你端茶漱口可好?”
纪清晨瞧了那粥一眼,甚是不舍啊。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未吃过,这样鲜美的东西了,真真是差点把舌头都要吞进去。
丫鬟端上茶盏给她漱口,旁边还有个丫鬟端着梅花小铜盆等着。待她漱了口,又有人给她拧了帕子擦脸。除了动了动嘴,竟是连手都没抬。
想来她前世也是江南商贾家中娇养的女儿,可是商户的底子到底是浅薄了点,家里的伺候丫鬟有,可是这般有条理又jīng细的,却是远远赶不上的。
她不由想起自己的前世来,打小在苏州长大,家中做的是丝绸生意。都说这世上,女子的钱最易赚,是以她家中也是数得上的富户。再加上她又生的样貌好,她娘年轻时,便是因着貌美,被她爹瞧中的。她的容貌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此她也养出了几分娇骄气。
她爹见她样貌这般好,更是下了功夫,势必要把她培养成大家闺秀,还请了女先生教导她读书。
那时候到底也是年幼,自觉读了几篇书,就是个才女,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便是家中的哥哥们也从不放在眼中。
可真到了京城,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些国公府、侯府的嫡女,她自是见不着的,可是就是那些四品、五品官家里的嫡女,说话行事那都是进退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