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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双手,如初chūn的白雪落入暗夜一样细腻温柔。

那双手,指尖冰凉,和风细雨一般轻拂额头时,那样的手指,无端端令人感觉到初chūn的枝头,那第一片钻出来的嫩叶,诉说着多汁、饱满的质地,还有关于疼痛、欣慰、和煦、美好的联想。

那双手,掌心温热,当它覆盖在手背上时,仿佛寒风呼啸中一炉温暖的炭火,仿佛无边黑夜中唯一的明亮,它直接击中心脏底层那不为人知的柔软和感动,让抑郁已久的硬壳悄然剥落,委屈、痛苦、迷茫、和慌乱随之而散,它覆盖着你,你便宛若重生,宛若回到最初那个纤尘不染的童年。

在无数的幻影和梦魇当中,在冰和火的双重bī迫当中,在全身传来的剧烈疼痛当中,沈冰楠辗转呻吟,她很痛,除了痛之外,还有一种巨大的恐惧,在浓到化不开的暗夜当中,始终有一双狰狞的眼睛,在盯着她,随时准备扑过来凌rǔ她。

“求她,你不如求我。”

“跪下,求我,求我不要把你扒光。”

“挣扎吧,快点,快,我等不及看你挣扎的小模样,用力点抗争啊,啊,对,就是这个样子,哈哈,再扭啊你…”

“痛就叫出来,大声叫,你叫不叫,叫不叫!”

“你以为你是谁?冰清玉洁?我见犹怜?你不过是本公子身下求欢的婊子!”

……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求你,不要啊,不要啊~~”

昏迷中,她毫无意义地重复着这几句话,忽然之间,那双手覆盖上她的前额,指尖冰凉,掌心温热,仿佛天地之间仅有的那一抹温情,透过这双手,缓缓地传到她内心。

她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在朦胧之间,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没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变好的,醒来吧,醒来一切都会变好了。”

然后,她听见那个声音,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慢慢地,温柔地唱着一首歌。她虽然不知道那唱的是什么,可是,那温柔得滴出水来的旋律,却仿佛微风dàng漾的水波,将她带回孩提时代,在娘亲怀里撒娇玩耍的回忆。

“娘~~”

她呓语着,走进平和的梦乡。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山坡上的杜鹃花都不知开谢了多少遍。

她在黑暗之中,忽然感觉到一片平和的光线,不由睁开了眼睛。

轻纱绰约,触感温软,她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张舒服的chuáng上。

透过朦胧的薄纱,隐约看到chuáng外窗明几净,陈设典雅,纱帐内光线摇曳,仿佛波色乍明,麟làng层层。

一股药香迎风而至,她有些迷惑了,支起半个身子,不料却有一股钻心的疼痛袭了过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小楠姑娘,您醒啦?”

一个少女的声音银铃一样飘来,片刻,即有一个娇小的身影翩然而至,纱帐被挽起一边,沈冰楠眼前一亮,一个俏丽的小丫鬟正笑盈盈站在自己跟前。

这丫鬟眉目间似乎有些眼熟,她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含笑点点头,说:“你是?”

丫鬟神情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眨巴着眼睛,说:“见过姑娘,奴婢名叫梅香。是专为伺候姑娘的。”

“噢,”沈冰楠有些茫然,又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嘛,是泉茗馆,您在此修养已有十日了。”

“十日了,哦,我全身好痛,受伤了吗?”她问。

梅香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单薄的女子,脱口而出:“您不记得自个是怎么来的了?”

沈冰楠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摇头说:“不记得了,一想要记得,就觉得头好痛。我是怎么啦?”

梅香呆了呆,神色有些慌乱,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起,这时,却听到门口一个温柔的男音传来:“姑娘那日不甚从山上摔下,在下正好经过,就冒昧地把姑娘请到这里来养伤了。”

两人闻声俱是吓了一跳,只不过沈冰楠惊吓之余,有些许期待,而梅香侍立在旁,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一个男子踩着午后柔腻的光线慢慢走近,一身蓝衣,风华无双,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阳光照she到他的眼眸深处,仿佛一潭清澈的湖水刹那间倒影了炫目的彩霞。

沈冰楠的眼睛停留在那个男子身上,一时间竟然无法挪开,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挣扎着想起来行礼,还没动身,已经被一双温柔绵软的手按住,那个男子淡淡的呼吸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味chuī拂到脸上,耳边听到他温润如玉的声音:“快躺好,要不这十几天的伤就白养了。”

沈冰楠垂下头去,苍白剔透的脸颊,不由浮起红云,隔了一会,才抬起一双美目,说:“多谢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如何相称。”

“这是皇上钦封的晋阳公子。”梅香插嘴道,不知为何,听起来颇有讽刺的意味在里面。

公子看了梅香一眼,梅香掉转了视线。公子低低地叹了口气,说:“我的名字叫萧墨存,姑娘叫我的名字即可,敢问姑娘的名讳可是沈冰楠?”

沈冰楠想了想,点头说:“好像是的,公子如何得知?”

“你有一个荷包,上面绣了这三个字,我便这么猜的。”

“那么,我,我是谁?”

林凛,也就是萧墨存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眼底流光溢彩,仿佛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化成波澜不惊,他替她掖了掖被角,说:“抱歉,你之前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你从很高的山上滚了下来,在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不醒了,全身伤痕累累,身边没有什么可以辨认你的身份的东西。我猜你可能是某个小姐,因为当时你穿着小姐们那样的长裙,我已经派人去沿途搜寻,希望能找到确定你身分的蛛丝马迹,可惜,到今天为止,都没有找到。”

他顿了顿,接着说:“小楠姑娘,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这个称呼,让我,还有丫鬟们觉得习惯。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受了很重的伤,都怪我,也许,我早点过去,你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了,总之,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就是好好的,在这里,把身体养好,以后的事jiāo给我,jiāo给我来帮你,好吗?”

他讲了这么多,却发现沈冰楠只是垂头不语,苍白秀美的脸上却有两片诡异一样的红晕。他担心起来,不由分说将手搭到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松了口气说:“还好,体温很正常,不过还是要多加小心,这个时候再发烧,我担心体内的炎症没有消除……”他停了下来,正对上沈冰楠雾水一样迷离的黑瞳,她的眼睛里仿佛被投石进去的深潭,正泛开一层一层的涟漪。

“怎么了?”

“我知道你。”沈冰楠静静地说。

萧墨存一惊,手呆滞了一下,勉qiáng笑道:“你知道我,什么?”

“你是我生病时照顾我的人。”她忽然开始笑了,那个笑容轻轻飘飘的,好像一朵不知道何去何从的雪花一样。她伸出洁白的小手,将萧墨存的手握住,边笑边说:“是你的手,我不会认错。”她象捧着无价珍宝一样,郑重地捧着他的手掌,慢慢地划过他冰凉的指尖,慢慢地感知他掌心的温热,她笑得无比美丽,仿佛乍然绽放在雪地当中一朵晶莹剔透的花,带着虚弱和单纯的信赖。他目瞪口呆,任由她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手,在那个笑容中,仿佛此生不再,风化为千树万树随风飘落的梅花瓣。良久,他回过神来,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换上惯常的微笑,说:“照顾一个病人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没有什么,小楠姑娘不用心存感谢。”

“更何况,”他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刻意不去接触她失望的眼神,说:“这个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梅香也是衣不解带,照顾了你好多天。最辛苦的人是她,你应该感谢的,也是她。”

“奴婢不过做份内之事,公子莫要折煞奴婢了。”梅香低下头行礼。

“当务之急,是你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知道吗?要什么缺什么,只管跟我说,有梅香想不到的地方,也只管告诉我,好吗?”他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jīng致的铃铛,递给她,微笑说:“这个给你,可不是玩的,我怕你半夜醒来,或者梅香一时半会不在跟前,你想叫人的时候,就摇铃,知道吗?”

她笑了,伸手接过铃铛,摇了摇,铃声清澈入耳,她问:“是不是我摇铃,你就会来?”

他顿了一下,随即笑道:“要是我听到了,自然会来。”

是夜,余寒尤厉,地上新结的冰皮在月光当中,晶莹闪烁,犹如新镜初开,冷光乍现。

萧墨存裹着貂裘,站在庭院内的梅花前,风姿绰约,不知站了有多久。

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在他身后不耐烦地跺脚,试图将侵入体内的寒气跺开。

“梅香,你知道吗,收集梅花瓣上的积雪,存下来,是泡茶用的上等之水。”他轻轻地抚摸着花瓣,象略过情人的鬓角一般温柔。他象自言自语一样地说:“诗韵常常想这么做,却又怕雪被污染了不gān净,我还笑她附庸风雅。”

梅香心里暗想,又来了,这个主子自那天昏倒苏醒后,就经常这样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话。

“你明明满腹牢骚,为什么一言不发?”男子终于开口。

“公子,您是主子,我是奴婢,哪里敢随便问。”梅香没好气地回答。

“不是说了,没人之处,别这么叫我,也别自称奴婢之类的么?”

“谁知道啊,指不定哪天您就忘了自己说过这档子话,到时候我不是找死么?”梅香嘟起小嘴。

萧墨存笑了一下,转身道:“我说过,我不大记得先前的事了,但却会牢牢记得眼下的事情。你信不过我么?”

“不是信不过,是看不明白。”梅香冲到他鼻子底下,说:“那个小楠已经够可怜了,遭遇那样的事,还跟你一样记不得先前的东西,你gān嘛还要骗她。”

“难不成,你要我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那,那倒不是。”梅香垂下头。

“梅香,小楠的这个病,叫做失忆症。她是因为觉得之前的经历太可怕,可怕到不知如何去面对,于是她的大脑自动把这段记忆去掉,这是人的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那,那公子记不得先前的事,也是一种,那个什么保护么?”

“这个么,却不是。”他踌躇了一下,说:“小楠姑娘有可能会忆起那段可怕的回忆,我却是,永远也不可能了。”他低头看到梅香费解的表情,不由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说:“这些太复杂了,现下跟你说你也不懂,我只问你,你喜欢现在的晋阳公子,还是从前的晋阳公子?”

梅香脸上一红,支支吾吾说:“自然,自然是现在的公子。”

“你想过为什么吗?”

“现在的公子是人,而且是个好人,以前的那个嘛,”她抬头看了他一样,没作声。

萧墨存叹了口气,说:“你不说我也知道,看这满府上下噤若寒蝉的样子,就知道萧墨存平素的为人如何。治下严苛、私刑泛滥、草菅人命这些东西,对这个时代的贵族公子而言,或许是必不可少的权谋方式。但所有这些,都不能成为凌rǔ一个少女的理由。所以,我很痛恨做这种事的这双手,这个身体,你明白吗?”

梅香抬起头,懵懂地看着他。

“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叫我什么呢?”

“公子啊。”

“是不是不管我是残bào还是温和,你和这全府上下一百多号人,见到我,都要规规矩矩,喊我一声公子呢?”

“对,对啊。”

“那就是了,重要的并非这个公子是什么人,而是这个公子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一个。”

“但是,这与您欺骗小楠姑娘有什么关系呢?”

他笑了笑,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你这个小笨蛋,怎么还不明白,大错由晋阳公子铸成,便也只好,由晋阳公子来尽力弥补了。”

“公子,”梅香拉拉他的衣襟,犹豫了一下,说:“其实不止是小楠。”

萧墨存颤声问道:“还,还有其他人?”

“我知道的,还有一个叫柳亭的姐姐。”

“她,怎样了?”

“疯了,后来就没了。”

萧墨存呆住了,苦笑了一下,哑声道:“一共还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房里的淑芳姐姐跟您的时间最长,应该知道得最清楚。”

萧墨存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xué,说:“看来,无论我怎么做,都洗不gān净这双手上的罪孽了。”他双手紧握,狠狠地一拳砸向梅树,砰的一下,梅花纷飞,他喃喃地自语:“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接替这样的人渣活下去。”

“公子,您说什么?呀,公子您流血了!”梅香一声惊呼。

他低头才发现,那如白玉雕琢一样优雅的手背上,擦破了一大块皮,正汩汩往外冒血。

“没事。”他接过梅香的手绢,顺手按在伤口上。想了想,说:“你帮我做件事。”

“什么?”

“传我的话下去,从今以后,小楠就是我萧墨存的贵客,怠慢她就是怠慢我,她的来历,让全府上下都替我圆谎吧。”

“可是,公子,如果有一天,小楠姑娘想起一切来,你要如何自处?”梅香严肃地问他。

他无奈地笑了,但那个笑,明显没有到达眼里。他摸着梅香的头,说:“小梅香,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从前,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国王,他很喜欢一个男宠,无论那个男宠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有一天,男宠的父亲病危,男宠私下驾了国王的马车就跑回家去。按照那个国家的法律,私驾国王马车,要处以斩足之刑。可是消息传到国王耳朵里,国王反而夸这个男宠有孝心,不仅不应该罚他,还应该赏他。国王和男宠外出游玩,男宠将自己吃了一半的桃子随手递给国王吃,国王也不恼,还赞扬这个男宠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献出来,是对自己爱的表现。”

“这个国王还真是护短啊。”梅香笑着说。

“这个故事还没完呢,后来,等到这个男宠年老色衰,国王不再喜欢他了,这两件事又被人提起,国王非常生气,认为他恃宠而骄,毫无规矩,下令将他处死了。”

“这个国王怎么这样,反复无常。”梅香不满意地说。

“不是他反复无常,”他好笑地看着她,继续说:“是因为心境不一样了。对一个掌管他人生死的国王来说,没有不可饶恕的罪过,只有不可饶恕的心情。”

“那您的意思是,让小楠姑娘喜欢上您,就算想起那件事,也不会恨您了,对吗?”

萧墨存按了按额角,做出“我被你气死了”的表情说:“天,小梅香,你真是个异想天开的小笨蛋。”

梅香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嗫嚅道:“我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您的打算嘛。”

他摇了摇头,轻轻握着她的肩膀,正色地说:“那种伤害,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很深很深的打击,我今天所做的这一切,只是希望,让一个比较有人样的晋阳公子帮助她,让她记住,这样,无论她能不能想起那件事,都能够走出yīn影,健康快乐地生活下去,”

“但是,如果她不领情,反而觉得您bī迫在前,欺瞒在后呢?”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如果真是那样,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无论她要做什么,都不要阻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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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晋阳+番外第4章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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