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子已经不想在顾青身上寻求为人师表的成就感了,他盯着正优哉游哉把玉石质地的棋子,收回到旁边棋罐里的小弟子,正跃跃欲试的想给他一个爆栗,不其然的目光撇过那只棋罐。他们用的棋罐罐身浑圆厚重,端庄丰满,胎质细腻,发色苍翠,罐外壁周身绘着的图案妍丽沉着,光看着就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逍遥子似不经意的提起来:“说来这棋罐是你二师兄烧制来孝顺为师的,长生你可愿效仿一二?”
这看起来是孝敬师长的问题,但再往深处挖掘,逍遥子他就是在针对顾青那令人发指的洁癖症,他都能把演算术用在推测每日吐血的时辰上,就可见一斑了。
顾青意会,他收棋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素白的手指和玉石质地的棋子几可入画,“人无完人,师父。”
说着他抬起眼帘来,慢条斯理的继续说:“更何况我有洁癖症,正如大师姐和小师姐有偏执症,二师兄他的姑且是选择困难症,还有师父您也……唔,这大概是我们逍遥派上下一心最独特的证明吧。”
逍遥子:“……”
有偏执症的巫行云找到小师弟时,他难得没在书屋里呆着,而是在园子里赏花。一袭云白茧绸薄棉夏衣穿在他身上,在绚丽的花丛中,被衬得他飘逸了,仿佛风一chuī就飘走的那种飘。
“你怎么没呆在你的书橱里?”巫行云问他。
顾青实话实说:“师父把我赶出来了。”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巫行云随口问道。他们师父疼小弟子是有目共睹的,平日里简直是有求必应,但经常被最疼爱的小弟子气得跳脚也是常有的事,这种事巫行云也司空见惯了。
顾青无辜极了道:“我只不过是跟师父说人无完人而已,哪想到他老人家就恼了,这许是那所谓的‘老小孩脾气’吧。”
巫行云对此半信半疑。
顾青没再多说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师姐找我何事?”
巫行云来找顾青是来把他当树dòng的,说的话题还是一如既往的围绕着无崖子还有李秋水展开,说白了就是亘古不变的情感问题。而最近巫行云比以往更焦躁了,这主要是因为她就快要能脱离现在这八九岁稚童的模样,她练的天长地久不老长chūn功有成,可发身长大,与常人无异。这是巫行云在喜欢上无崖子后最期盼的一件事了,平日里跟李秋水明争暗斗落于下风时,巫行云都咬牙切齿的想着等她变得与常人无异时,看李秋水还怎么再嚣张。
巫行云平时找顾青倾诉时,也是翻来覆去的都是在说等她变得与常人无异时,无崖子就会舍弃李秋水,喜欢上她跟她在一起。
顾青本来像往常一样做个绝佳的倾听者的,这置身事外的态度是跟着逍遥子有学有样的,而且情之一事,是最难用绝对理智去演绎的,其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可等他去端放在手边的小盖盅时,很清楚的感觉到就这一瞬间,他的右手没了知觉。
顾青瞳孔紧缩,他是知道现在这具身体撑到现在已到了极限,可没想到那一天已经来临了。顾青不动声色的用左手覆在右手上,看着巫行云兀自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他抿抿嘴角,第一次开口发表自己的看法:“师姐可曾想过即便你恢复如常,师兄他也不会喜欢你?”
无崖子本就巫行云没有男女之情,而他是知道巫行云喜欢他的,但他不管是出于同门情谊也好,其他原因也罢,都不曾出言拒绝过巫行云,也没有从实际行动上做出疏远巫行云的举动。大概正是如此,苦恋无崖子的巫行云才会觉得一旦等她变得和常人无异时,无崖子就会立刻跟她在一起,她认为无崖子是喜欢自己的。
而顾青这句话刺激到了巫行云,她真气有一瞬间的bào涨,虽然很快就被她压下去了,而她人也气急败坏的离开了,在听到身后小师弟吐血的声音,她身形一僵,但没有停下来。
然后没多久,她就被告知小师弟快不行了。
巫行云当下也不顾心里憋闷了,就运足了真气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小师弟躺在chuáng上,如果不是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光看他白到半透明的脸,都会以为他已经咽气了。
“对对不起——”巫行云qiáng忍着才没哭出来,看到小师弟嘴唇微动,就赶紧俯身过去。
“师姐,我还有话没说完,你得先答应我会生我的气。”
巫行云死命点头。
顾青气若游丝道:“你可曾想过秋水师姐她真正喜欢的人有可能其实是你?你看她平日里和你争锋相对的时间,比和无崖子师兄相处的时间还要多。”
巫行云:“……?!!”
顾青惨淡的扯了扯嘴角,又吐了一口血。
巫行云这下不顾得想这种惊骇的事了,赶紧去拽了旁边逍遥子的衣袖,叫师父来救小师弟。逍遥子脸色沉重,挥手把巫行云赶出去,不叫她在这里碍手碍脚,巫行云走到门外就憋不住大颗大颗掉眼泪了。
师弟他这次真的要死了,都是她害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逍遥子出来把她叫进去,巫行云本来都做好了面对悲恸现实的心理准备了,然后她就看到了坐起来笑盈盈跟她挥手示意的,一点都看不出来真不行了的小师弟,他还恬不知耻的说:“其实我之前跟师姐说的话,师姐不妨好好想想,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
巫行云:“……”善你姥姥!
巫行云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而且làng费了莫大的感情,她狠狠瞪了顾青一眼后,就顶着哭得红肿的眼睛跑了。
事实上顾青是真的撑不下去了,他等巫行云离开后,就偏头看逍遥子,轻声道:“师父想要什么样的棋罐?”
逍遥子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几岁,他哑声道:“什么样的都好。”
“怎么办?我还是下不去手啊,师父。”顾青还如往常般跟逍遥子嬉皮笑脸着,只是没有下一次了。
愿我如星辰如月,夜夜流光于皎洁。
作者有话要说:1.嗯,青哥挂了,下一个世界还是《天龙八部》,怎么写我不告诉你们←_←
2.最后一句诗是化自南宋范成大的《车遥遥篇》里的“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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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逍遥派(5)
先前曾提起过逍遥派鲜为人知,更不用说逍遥派本派所在的灵鹫宫了。
其实说起来灵鹫宫所处山峰,风云多变,常隐于云雾之中,缥缥缈缈,似仙山隔云海,如霞岭玉带连,若隐若现,仙境一般。
和这风云多变相呼应的是,灵鹫宫的现任主人天山童姥的性情多变,她常常说风就是雨,上一刻还温和如细雨,下一刻就bào跳如雷。好在灵鹫宫里的侍者们都很习惯她这yīn晴不定的性子了,而且侍者们跟着她久了,都很清楚她大部分时候都是嘴硬心软的,发再大的火都能很快就消气的。
至于那‘非大部分’时候,除了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外,还有每年固定有一天,宫主都会消失不见,直到第二天才会出现,据说这一天是宫主小师弟的忌日。关于这位小师弟的传言,在灵鹫宫也是非常的少,似乎在六十年前就去世了,便是那在灵鹫宫呆得最久的侍者都不知道他被埋葬于何处。
但大家没有谁有胆量去细细打听,而且还因为宫主的态度,她们都对这位小师弟的事讳莫如深,虽然在心里对他有几分好奇。
这是人之常情嘛。
话说回来,今年这一日时,灵鹫宫的宫主就如往年一般不见了踪影。侍者们想想时日,就知道她这是去悼念她的小师弟了,他们的感情必定是很深厚罢。
嗯……这就要看该怎么定义“深厚”这个词了。
天山童姥,这只是她在江湖上的名号,她本名或者说师父给她起的名字是巫行云,在去悼念她的小师弟时还没走到墓地所在的石室呢,她就开始骂骂咧咧了:“那个老妖婆,都一大把年纪了,脸还丑的都能把小孩子吓哭,竟然还改不了水性杨花的毛病,果然是狗改不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