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不到尽头的狭长甬道,每隔五尺置着鲛油铜灯台,幽幽烛火像是深夜里的shòu瞳。
没有酷刑血光,没有嘶喊啼哭。只有沉重的死寂,浓稠如漆的黑暗,唯一的声音,是回响不绝的更漏滴答声。
周而复始,千遍一律。
就连每三个时辰一换的守卫,都神色木然,缄口不言。
这世间能bī死人的,孤独算一个。
无昼无夜,无寒无暑。空寂与沉默被放大到极致。
权势通天的翻云覆雨手,穷凶极恶的杀人取乐者,铸成大错的青年俊才,修为莫测的魔道邪修。既然在这里,身份都只是囚者。
若真要区分也有办法:已审判的,未审判的;有人来看的,没人来看的。
有人来探望,比看见日头的可能性更小。
且不说此处乃沧涯重地,身份极致贵重者才有请示进入的资格;单说沧涯山脉势特殊,愈往下山势愈重。
武修压骨错筋,灵修阻塞气感,普通修者被压制的与常人无异。守卫虽长年修习抵抗山势的法门,也最多撑半日功夫,便觉骨ròu酸痛。
此时却不同。
几近凝固的空气被打破,沉寂的甬道中,响起了脚步声。沉稳有力,气息绵长。
不急不缓,虽是行走不见天日的地牢,却好似走在大道坦途。
人影走过高大的鲛油铜灯台时,跳跃的火光照亮来者的面容,竟是一个女子!
褚色劲装,墨发高高束起。剑眉挺鼻,英气bī人。
她周身未有配一件兵器,武者的锐气却喷薄而出。
柳欺霜并不如表面看上去平静。
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如何面对那位犯下大错的师弟。她沉醉修行,一贯不善与人相jiāo,更不善言辞,这次却不得不来。
他们兮华一脉,不比其他各峰。师尊虽极负盛名,却长年游历在外。
算起来,从当年大师兄代师收徒至今,这位师弟连师父的面也未见过。
加上他们峰弟子凋敝,地广人稀,平时又都独自修行,半年也未必见上一面。
但即使情分再浅薄,总归是师出一脉,她也不愿看到对方大道止步于此。
说起来,她对这位师弟的印象只停留在年少老成,沉郁寡言上。
模糊的记得他天分极高,入峰修行前,似乎是当年学府结业考试的榜首……
思绪浮游间,前方领路的守卫已经停下了。沉默的对她一拱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自行退下。
她上前两步,隔着西海玄铁栅栏,在微弱的光线下,凭借自身目力,看清了狱中的人。
这是她第二次如此仔细的打量这个师弟,上一次,还是三年前的拜师大典。
那时身形未成的少年,微低着头。念到他名字时,抬眸一扫,眼神yīn冷冷的,像一尾伺机而出的毒蛇。
她不明白大师兄为什么突然代师收徒。不过大师兄做事总有道理。
她曾试过表现作为师姐的关心,但少年似乎并不需要。少年修行从未遇上屏障,也不与任何人相jiāo。
久而久之,也少有人愿意与他说话。
狱中人本是盘膝而坐,此时似有所感,缓缓站起身来。
身形削瘦,面容苍白,手足上缚着的锁链玎珰作响。
他前行两步,对她微微颔首,“二师姐。”
便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柳欺霜恍然发现,对方也不过是个稍大些的少年,尚不及弱冠,眉眼间还有未褪的稚气。
于修者漫长的生命而言,更算不上成年。
即使放在俗世,也还是书院里被赶着早起上生书,贪图玩乐的年龄。
可是如今,他却站在世间最难捱的牢狱之中。
她忽然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照着想好的说辞道,
“掌门说,你在紫霄秘境之中,设计欲杀害洛明川及其它三十二弟子,可是真的?”
少年蓦然抬眼,眼中混杂着不可置信的震惊,深切入骨的悲恸,那般浓烈的情绪,像是燃起的烈火。
又如风中烛火一般迅速熄灭下去。
瞬息之后,少年垂下眼,沉涩的声音低低传来,“是,是我。”
似是还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回dàng在地牢。眼前人周身笼着深深的落寞,像是筑起了无形的高墙,将自己隔绝其中。
少年在拒绝解释,少年不觉得有人能帮他。
她深深一震。
心中不由涌出巨大的怀疑和辛酸,莫非这件事,还另有隐情?
可是,掌门亦非不诚之人……
事实证明,女人的母性是件很可怕的东西。柳欺霜修为再高,也是女人。
她还没理顺头绪,话便不由自主的说出来,
“师弟,你若有什么冤屈,尽管与我说,纵然师尊不在,我峰弟子也不是能让人随意欺凌的!即便我护不住你,也还有大师兄在,定会为你讨会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