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四下里竟是诡异的寂静。
她跪伏在地,半晌没闻见什么动静,心头便打起了鼓——果然这礼没行妥当么。
“你大病未愈,又何必行如此大礼,”一道清冷微凉的男子声线远远地从头顶上方飘来,传入了她的耳朵,却像是敲在她心头一般,“都平身吧。”
“谢皇上。”
她又叩了一回首,这才缓缓地从地上站起了身子,明溪连忙上前来搀着她的手臂,她拿眼风儿微微一番打望,却见明溪的双眸中隐隐地闪着一丝泪光同苦楚。
“都先退下吧。”那道微寒的男子声线又响起,教人听入耳中心头亦是一阵发冷。
她始终默默地垂着头,望着脚下的一双绣花鞋,只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那道宫门被重重地合上。
演戏,演戏,你现在要做的只是演戏而已。这是你吃饭的本事,不要太紧张,牵着梦的手,跟着感觉走。
她几声深呼吸,心头忙安抚了自己一番。
“朕还真是小看了你,你的命,果真是硬。”
听了这般的一番话,她这才从自我催眠中醒了醒神,缓缓地抬起了头,微微眯了眯眼,就着从窗口倾斜而入的阳光,将这位明溪口中城府极深的美貌皇帝细细地端详了一番。
只见来人身着一袭玄色绣龙的衣袍,长发高束,戴着一顶冕旒,一连串的玉珠子层层掩盖,而那串珠子下头,现出了一双眸子来。这人的一双眼生得极深,面容的轮廓锋利,似刀子削出来的一般,端直高挺的鼻骨下头是一双极凉薄的唇。
她面上浮上一抹端庄的笑,终究还是恭敬地垂下了头,回道,“皇上这话,倒真是谬赞了。”
“……”他面容漠然地望着她,半晌后,又道,“听说,你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失了往时的记忆?”
她微微颔首,容颜恬静淡然,应了声“是”。
“……”见状,那人却忽而笑了起来,他上前几步,一把勾起她的下颔,沉寂冰冷的双眸淡淡地对上她,薄唇微启,道,“你可晓得,朕登基即位之前,便听闻这天下的人说,这世间,没有人晓得你南家大小姐究竟有多聪明。”
“……”下颔处传来一阵细微的疼痛,她的眉微拧,望进他的眼。
“人死不能复生,若然,则必有冤情——”他的唇微微勾起,望着她,复又续道,“刑部尚书同兵部尚书联名上奏,要朕彻查南丞相贪污受贿一事,南泱,朕还真是小瞧了你。”
“……”
“你以为,朕会让你南家,你南泱——翻身么?你以为,搬出了月陨宫,你便能东山再起了么?”他松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淡淡道。
“朝堂之事,”一阵钝痛袭上心口,她伸出右手捂住心口,qiáng压下心头的慌乱,面上仍是一派地镇定,淡然道,“与我何gān。”
“好一句‘与我何gān’!”他端着一副讥讽的笑,定定地瞧着她,半晌方才又道,“无论你失忆一事是真是假,朕都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诉你——”
“……”
他朝她走近几步,忽地俯低了身子,朝她附耳道,“你南泱此一生,都注定斗不过朕,万皓冉。”
旧伤未愈的身子自是经不起这厮的这番折腾,是以她只觉喉头一阵腥甜,忍了忍,却终究还是没忍住,一道血丝便顺着嘴角流了下去。
“其实,你没死,也许亦是件好事。”他缓缓伸出手,将她嘴角的血丝拭去,莞尔一笑道,
“若你死了,朕倒真会少了许多乐趣。”
“如今,南泱不过是个废人,皇上大可高枕无忧,当年那个与你争天下夺皇权的南后,已经死了。”她微微侧头避开他冰凉的指尖,朝身后退了几步,面上一派地沉着大定,望着他,沉声道。
他淡淡地眸子又望了她半晌,只觉眼前这张妖艳绝世的容颜,除却那几分病态的苍白之外,分明还同往时一模一样,却又有几分不一样,然而,他思索了半晌,仍是没能想出究竟是何处不同。
思量无果,他收回视线,缓缓地旋过身子,头也不回地踏出了织锦宫的大门。
望着那抹笔直玄色的背影远去,她只觉浑身的气力都在瞬间被抽尽了一般,身子一软便跌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真不晓得,这个“南泱”,她姚敏敏还能演得了多久。
同明溪这几个月的相处,她没有漏过任何一处细节,将这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前皇后竭尽所能地扮演着。
只是,这个王朝,这个时代,这个皇宫,这个皇帝,都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一股子莫大的无助感涌上心头,她的双眼一湿,便觉几滴水珠子快要溢出眼眶,连忙扬起了头,硬生生将那几滴泪珠憋了回去。
那天,她跟着剧组一道,去一处深山取景,却碰上了天杀的泥石流,那场颇是有那么几分惨烈的车祸,说来也真是可笑得很,竟让借尸还魂这般荒诞的事发生在了她姚敏敏身上。
想她这么一个在过往的二十四年岁月中,连一次“再来一瓶”都没中过的二线演员,居然能在临死前得老天眷顾,重生一遭,真不知是走了大运还是倒了大霉。
这个朝代,在中国历史上是没有的,也就是,她那些所谓的历史常识在这里半点用处都没有,她一个现代人,魂穿到了这么个堪比慈禧太后的废后身上,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没有皇帝的维护,在这深宫里头,又要如何安身立命?
一连串的问题冒了出来,她只觉一阵疲累,便合上了双眸。
想她姚敏敏,童星出身,从十四岁就开始接剧拍戏,在娱乐圈那趟浑水里头摸爬滚打了整整十年,如今老天还真是垂青她,竟是要她切身实践,来客串一把深宫废后。
不过……她缓缓睁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坚毅的光芒。
根据宫斗小说的铁定律,如今,她凭着从前这个南泱的狠辣手段在整个皇宫乃至王朝造成的影响力,加上自己的看家本事,要在这里混上一口饭吃,应该或许可能大概……也还不算是件难得逆天的事。
“娘娘……”
忽地,门被人从外先推开了,明溪口里唤着,走了进来,却见自己的主子正坐在地上,不禁惊了一惊——
“娘娘,你怎么了,怎么坐在地上?”说着便上前来一把搀上她的手臂,预备将她扶起来。
“不碍事,方才动了气,兴许是伤又犯了。”南泱面容苍白,就着明溪的手缓缓站起了身子。
“娘娘,”明溪的双眸中闪着点点泪光,她望着眼前这面容憔悴的女子,含泪道,“奴婢知你心中有千般万般的恨,你自幼便是相爷捧在手心里教养大的明珠,何曾受过这等苦……只是,如今这境况,你切莫热闹了皇上,先保住你这条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嗯。”她微微颔首。
第3章心志
接下来的时日倒是难得的清净,皇帝并未再踏足过织锦宫。
一晃十日,南泱仍是每日卧chuáng,将养着遭了大病的身子,期间来探望过她这个废后的人,更是屈指可数少得可怜,原因很简单,却倒不是因为宫中的众人都遗忘了这个曾兴风作làng独揽朝纲的前皇后,而是,大家都持一种隔岸观火的心态,在打望着。
一个曾叱咤风云了整整三载,堪称一朝女尊的前皇后,心狠手辣歹毒无情,虽说如今已被废,后台也垮了,却仍是余威震于殊俗的。
一个原本被打入了冷宫的废后,病于chuáng榻之时,却得天子亲自探望,还搬到了织锦宫,虽说搬回的地方不是当年的凤仪宫,也足够令人咋舌的了。
再者,便是那起死回生一事,更是为这平素里便不安生的后宫,招来了许多怪力鬼神之说,有甚者甚至言道,南泱其人,眉间那朵生来便有的红莲,乃是妖花一株,是以jīng晓通灵之术。
南泱初初听闻这“妖花”一说时,正手端着一碗清粥慢条斯理地喝着,明溪的话音方一落地,她便被那口清粥和着自己的口水呛了个结结实实。
“噗——”
她黑着脸皮接过明溪递降过来的手巾,拭了拭嘴角,默默汗颜——
难怪现代人发明不出来火药指南针了……古代人民的想象力,真真是令吾辈自叹不如啊自叹不如。
明溪那一厢,仍是满脸的愤慨,忿忿道,“真是荒谬,想当年娘娘你刚出生,相爷与夫人见你眉间生着株红莲,便请来了普陀寺的主持大师判了一判,便道那是株祥瑞之花,是祥瑞之兆,此事普天下哪个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