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yu来风满楼,并州虽是远离长安,但这阵风还是刮到了晋阳。
杨广和贺盾都没想到,前来传送圣旨的人会是卢贲。
身为散常骑侍,兼任少庶子左右将军,特意来从长安跑来晋阳,就为了传晋王妃回去,父亲如若只是为了彰显对李家的荣宠,那就太过了。
着他出兵相助沙钵略的旨意是高熲送来的,高熲前脚刚出了晋阳,后脚卢贲便进来了。
人是贺盾和杨广一起出府亲自接的。
卢贲四五十岁上下,身长七尺,面色细白,方脸阔目,胡须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步伐不紧不慢有种权臣漫步的从容不迫,见到杨广便快步上前躬身行礼,脸上挂着笑,亲切自如得恰到好处,“殿下英雄少年,端的了得!老臣前往晋州赴任,路过此地,顺便把皇上的旨意带过来了。”
杨广不动声色地往前迎了两步,比起在父亲颁布禁酒令的时候故意纵容Q妾卖酒的刘昉,卢贲显然要高明许多。
杨广上前虚扶了卢贲一把,温言道,“将军胆气过人,为大隋立下汗马功劳,晚辈受不得将军如此大礼,快快里面请。”
卢贲本是武将出生,但许是这么些年锦_yi玉食的生活闲养惯了,武将身上的豪气和爽朗散了个干净,看起来倒像个面白j明的中年文士,笑起来格外的意味shen长,“富贵险中求,殿下过奖了。”
他话说得平和,贺盾却没漏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倨傲和得意。
贺盾知晓卢贲缘何如此。
当年杨坚辅政的过程并不容易,百官不随,是卢贲带领禁军护卫两侧,几乎半押半送的将文武百官‘请’到了武德殿参拜杨坚,许多年过去,贺盾到现在还记得卢贲殿前大喊同行富贵时的情形。
卢贲这半生的履历,也当真应了‘富贵险中求’这五字真言。
卢贲话含隐喻,搁在杨广的耳朵里,实在口蜜腹剑得非同寻常。
两人分明是头一次相交,卢贲看着他的目光倒比姨M_独孤氏还要亲昵亲近三分。
无事献殷勤,非*即盗,接了圣旨便要即刻启程,卢贲见他的机会也就这两个时辰,这位将军想图谋什么,想必很快便会明说出来了。
杨广只含笑摆袖在上首之位坐下来,他也不急,示意贺盾给卢贲奉茶,笑道,“敝舍寒漏,茶品粗劣,怠慢右将军了。”
贺盾给两人添了茶,是晋阳自产的山茶,茶香浓厚,口味甘甜,算是晋阳除却食醋大枣之外的另外一种招牌了,晋王府自来都用这个招待客人。
卢贲看着贺盾,拱手赞道,“世人皆道王爷与王妃伉俪情shen,果真不假,王妃贤良淑德,正与王爷年少英才相配,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实属难得。”
贺盾道了谢,屈膝行了一礼,便打算自己先出去了。
来晋王府拜见的客人,但凡是有点辈分的,多半都会这么夸一夸,贺盾是没想到这么个曾经火中取栗谋求富贵的戍卫长,还能说出这么些场面话来。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杨广都喜欢听旁人说他和阿月是般配的一对,现在听卢贲这么说,杨广脸上笑意更浓,朝贺盾道,“王妃你先去收拾东西,想带的东西都带好,救人要紧,用完膳便启程回长安,快去收拾罢。”
贺盾也是这么想,朝卢贲微微_fu了_fu告退,卢贲拂须笑言道,“王爷待王妃,也是长安城头一份了,夫Q之间正该如此,老臣今日入城遇得高仆j,我与他说他夫人亡故的事,让他快些回长安,他偏不听,非得要接着去郡镇上督检输籍,一颗心全扑在朝事上,虽是忠心为国,却也不如王爷王妃这般和睦自在。”
贺盾与高熲少时结交,这会儿听说他Q子亡故,一时间就说不出话来,只自己先出去整理行装了,想着一会儿等他们说完话陛下出来,她要记得提醒陛下注意这个卢贲,背后非议同僚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杨广不用看便知贺盾心里在想什么,看了眼正闲闲喝茶老神在在的卢贲,只漫不经心地坐着,等卢贲开口,无事不登三宝殿,卢贲这次来得蹊跷,被皇帝厌弃的老臣,借机寻藩王皇子,用心可不用太明显了。
卢贲先抚掌,门外两个亲卫士抬着两个箱子进来,箱子看外观只做行装的打扮,杨广微微眯了眯眼睛,心说这卢贲果然是好大的胆子。
卢贲摆手示意卫士都下去,自己开了一箱,真金白银明晃晃的灿然生辉,映衬得书_F_里都亮堂了不少。
杨广虽贵为一国皇子,并且颇得皇帝喜爱,这等世面却没在自己屋子里见过,他自小攒到大,总共的金银财物也就马车里那小盒,这么整齐上乘数以万计的真金白银,他当真是头一次见到。
杨广起身在箱子前踱了两步,离得近了,他便越发觉得这东西的确能晃花人的眼睛。
卢贲似是很满意少年人的神色,又开了另外一匣,里头各色珠宝流光溢彩,价值连城,卢贲笑道,“这是老臣献给王妃的见面礼,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殿下笑纳了。”
杨广拿起一串上等青玉珠串搁在手里掂量了三分,看了卢贲一眼,笑道,“将军富可敌国,真乃神人也。”
“殿下喜欢便好!”卢贲朗笑出声,躬身拜了一拜,走近了两步,低声道,“山川富丽,又岂是这些凡尘俗物能比的。”
杨广脸色顷刻冷了下来,寒声道,“先生请慎言,此等大逆不道之语,先生还是莫要再提起的好,免得本王难办,方才的话本王只做没听过,你且下去罢。”
卢贲头埋得很shen,看不见神色,只被训斥也不像生气气馁的样子,又弯了yao,连连道,“殿下教训得是,是臣下失言。”
杨广面色缓了缓,将人扶起来,示意他一旁坐,“东西本王也不能收,先生请拿回去。”
卢贲面露犹豫挣扎之色,最后像是最后一搏般,在杨广面前跪下来,自怀中摸出了一封信,双手奉到杨广面前,叩首道,“实不相瞒,老臣此番提着脑袋来见殿下,是一心想效忠殿下!”
做戏这件事,说宇文赟排第二,便无人能当第一,杨广看着面前眼里藏不住倨傲不屑的卢贲,心说比起宇文赟,这年过半百的老人头,实在是差远了**
杨广也不言语,就这么听卢贲说得情真意切义愤填膺。
卢贲叩首道,“太子乃无道储君,奢靡平庸,殿下军功卓著,礼贤下士贤名远播,臣等皆认为殿下有人君模样,愿追随殿下,共起势,废立太子,另立殿下为大隋储君,保我大隋万世永存!”
真是让人热血沸腾的一段话,杨广接过卢贲的书信,里面的信是联名上书,意思与卢贲所言无二,落款上署名的人不少,张宾、刘昉二人打头,李询元谐王谊也在,这可就有意思了,都是一班子当年参与宫廷政变的功勋元老,天子也不好当,当真应了孔夫子那句话,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卢贲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借机找上来,一来可能确实是想效仿当年辅佐父亲时孤注一掷另谋出路,二来他这些年当真有些扎眼了,搁在普通公爵之家再正常不过的军功和名声,放在藩王身上,风吹草动都能惹得天下人品评出味道来,尤其随着他们兄弟几个年岁渐长,盛世太平,父亲的脾x渐渐露出了端倪,有人想利用利用,也无可厚非。
毕竟他是第一个手里有实权的藩王,大哥现在驻镇洛阳,依然什么事都由父亲和僚佐说了算,有心人惦记上了不稀奇。
只这件事就巧了,恰巧在他领兵出征的风口上。
卢贲的事尚且瞒不过他,又如何能瞒得过父亲。
派他出兵相助沙钵略攻打达头阿波的诏书还在案几上搁着,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却又准了卢贲所请,让他来晋阳**
杨广在书_F_里慢慢踱步,卢贲是拿准了父亲眼下不敢拿他们怎么样,想一石二鸟,能起事是皆大欢喜,不能也离间他父子三人。
那父亲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父亲这是要做黄雀了。
卢贲见杨广不语,再叩首,情真意切,“还请殿下三思!殿下您在诸兄弟里出类拔萃,军功和名声都有,太子却混混度日沉迷nv色只顾奢靡享受,他日荣登大宝,还容得了殿下么?”
这话说得真是漂亮,杨广心里乐了一声,他若头脑不清醒一些,只怕当真以为自己是战功赫赫的大隋功臣,大哥是无道昏庸之人了。
妄图如当年*宇文赟一般,将他们父子*于鼓掌之间,卢贲刘昉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杨广将卢贲扶起来,温声道,“先生您先起来。”
杨广语气态度温和,一口一个先生,卢贲可谓是欣喜若狂,这几年晋王在外素有名声,皇家弟子,若无所求,缘何不若秦王杨俊太子杨勇一般,恣意妄为荣华富贵,这晋王府清寒普通如此,还不敌东宫十分之一,与当年的杨坚可是真像A。
卢贲又情真意切地补了一句,“洛阳名士高德上表请奏皇上为太上皇,传位于太子杨勇,此事若说与太子无半点干系,老臣是决然不信的,皇上虽是驳回了高德的奏疏,但心里对太子定是心存忌惮,此时正是夺取太子之位的好时机。”
杨广不答,卢贲也不着急,皇帝自己日子过得清贫节俭,皇子们眼前放着滔天的富贵不能享受,譬如杨勇杨俊,十几岁的少年人,看见这两箱东西谁人不是心生贪念,纵是不敢做旁的事,收了这钱财,也够他们喝上一壶的了。
杨广见卢贲xing_fen得面色通红,心里微微挑眉,含笑道,“先生且稍安勿躁,本王明日一早领兵前往白道川,出兵相助沙钵略,余下的事过后再说,先生也不好在晋王府多待,收拾好行囊,本王送先生先行一步罢。”
前去助阵,手里自然多有兵马。
“该当如此。”卢贲欣然应声道,“殿下留步,此地离晋州不远,老臣想顺道过去一番,老臣静待殿下凯旋而归。”
晋州,兵家重镇,那可是梁世彦的地盘,杨广笑了笑,落在卢贲眼里,少不得要品出些其他味道来。
金银财物堆在书_F_正中央,金灿灿的好看漂亮,蓬荜生辉。
杨广唤了铭心进来,给卢贲装了两箱子晋阳山茶,整理好复又让人抬出去,卢贲拂须直笑,领着两个亲信卫兵出了晋王府,往晋州去了。
铭心看着地上堆着的财物,瞠目结*,“王爷,这都是咱们的了?”
杨广再未看地上的财物一眼,只拿了个一模一样的信封,将信纸照着原先的痕迹叠好,装Jin_qu封上一模一样的火漆恢复了原样,朝铭心吩咐道,“找两个箱子把东西装起来,装完再把王妃请过来。”
铭心应声去了,一边装一边赞叹不已,爱不释手,杨广失笑道,“这般没见过世面,快些收起来。”
铭心嘿嘿笑了两声,两个灰扑扑的木箱子里面装着满满金银财宝,密不透风,看外头谁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铭心拍拍手上的灰尘,笑道,“好嘞,装好了,属下这便去请王妃。”
杨广等贺盾进来,便示意她过来。
贺盾在案几前坐下来,看他神色不大好,不像高兴的样子,猜到肯定是与卢贲谈的不愉快了,听下人说卢贲走得时候春风满面,想来是极其高兴满意的。
贺盾温声问,“阿摩,是不是出事了。”
杨广摇头,只把信递给她道,“那两箱是我送给父亲的礼物,还有这个信,你一并带回去给父亲,阿月你**”
杨广本是想让贺盾暗地里问问李家人,是不是父亲先提起阿月医术高超这件事,毕竟她是晋王妃,人又远在并州,绝无为了给朝廷大员治病无诏令私自跑回长安的可能,路途遥远,跑这么远寻医问药,折腾几日人只怕都已经死透了。
杨广想交代她,随后想想又算了,只唤了暗一他们出来。
除却在外办差的五人,其余全安排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贺盾摇头,坚决反对,“阿摩你做什么,我这次是回长安不是在战乱之地,长安城又不是龙潭虎*,我不需要他们,反倒是你,你硬要这样*费人力物力,我也生气了。”
是不是龙潭虎*还尚未可知,杨广态度强硬,“我是你夫君,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他这里规矩得很,怕就怕小人谋划算计,父亲对她是不错,但当真卷进朋党之争里,下杀手只怕也毫不留情。
真是要败给他了。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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