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旧神复苏系统已启动,请宿主确认。”
黑暗中,两只无光的眼睛缓缓睁开。
“啊——呜呜昂。”一个襁褓中,婴儿把手指塞进自己嘴里,自己把自己安抚下来,不再哭泣。
那两只机械的眼睛疑惑地转了转,盯向婴儿,再次道:“宿主,请确认。”
“昂唔。”婴儿完全听不懂脑海中的话语,黑葡萄似的眼睛转动着看了看周围,一片茫茫白色,一个人也没有,她心慌得渐渐咧开嘴,又要大哭起来。
机械眼退了一步,盯着哭泣的婴儿看了好一会儿,深沉的男低音终于妥协道:“宿主已确认。宿主需要摇篮曲,播放启动。”
……
青瓦竹屋内,热气袅袅,升腾起的清香,氤氲了桌面,微湿,沾染上点点水珠。
桌前,粉色衫裙的少女双手合十,拇指间夹着一双木筷,默念少倾后睁眼。
那双莹润明亮的琥珀色眼眸里,滚动着激荡的情绪。
她抿了抿粉嫩的唇瓣,脸上闪过坚毅的光彩,然后举起筷子,插入碗中。
木筷挑起柔软的面条,送进微微嘟起的粉唇里。
少女洁白的侧脸,骤然染上一层复杂的神色。
那是狂喜、感动、悲凉、自哀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神色。
“我成功了!”霜弥抱着碗大喊道,“我成功做出了一顿正常的饭!”
于她而言,这简直是世间奇迹,不啻于古书上的七塔神佛复活现世。
霜弥饥渴不已,风卷残云一般干完饭,满足地放下碗筷。
看看时辰,这会儿应该恰好能赶上小门考。
真是充实而不失愉悦的一天。
霜弥脸上露出了从容自信的微笑,迈着步子朝门外走去。
忽然,她停住步子,弯腰扶着桌角,眉间忧郁急促地皱起,一只手,紧紧按着腹部中央。
看来……这顿饭,也不是那么正常。
钟离山,秘月峰。
这里聚集着身着各色道服的修仙弟子,他们或严阵以待,或絮絮低语,总体秩序宁静而紧张。
周围的围栏上,牵着一块块硕大的红布,红布之上,用白色的颜料涂出几个短句,铿锵有力,使人警醒。
“沉着冷静、考出水平。”
“诚实守信、赛出风格。”
正中央,立着一位银白锦袍、长须飘逸的美男子,他外表四十岁上下,傲视着众人,隐隐泄出的威压使常人不敢直视。
仅有与他等级接近的上阳派掌门欧兰修,在一阵等待后终于靠近,对朗陌道:“朗掌门,今次小门考的场地,是由贵派负责的。布置得别出心裁,不知是出自门下哪位弟子之手?”
朗陌挑唇,微微一笑,抚了抚身前长须,自豪道:“是我派最年幼的爱徒,霜弥。”
欧兰修挑了挑眉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道:“就是那位准备认输的霜弥?”
朗陌脸色一黑,目光不由自主的偏向赛场旁的记名牌。
名牌上赫然写着霜弥、黄叶两个人的名字,而赛场上却只站着黄叶一人。
小门考是各个门派每三个月联合举办一次的修为考校,随机抽取不同门派的两人上场对峙。败者淘汰,胜者继续,直至决出第一名。报名小门考的人,都没有退缩和弃考可言,只有满三炷香后若还不现身,即为认输。
现在,霜弥已经迟到了整整一炷香。
朗陌板着脸,转向欧兰修道:“未到时间,不算认输,且等着吧。”
欧兰修面色微僵,愤而甩袖不语。
朗陌表情冷淡,眼神中却隐隐担忧。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沙尘飞卷,模模糊糊之间,那沙尘之中似乎能分辨出一个粉红色人影。
霜弥飞奔到赛场旁,扒着栏杆气喘吁吁:“抱歉。我、我迟到了。”
赛场对面的黄叶穿着上阳派特有的玄青色制服,脸色难看至极,但似乎碍于朗陌就在不远处,不敢立刻发作。他抱着双臂,不耐烦道:“你怎么不干脆直接认输了,浪费我的时间。”
霜弥心里苦。她原本想着吃饱了肚子好打架,谁曾想,小门考期间,蟾剑山上不设厨子,一切吃穿皆由考生自己负责。
大部分修仙弟子都已经有了可以辟谷三天以上的水平,所以在吃这一方面倒也难不倒他们。
可霜弥不行,她仍然是个一天三餐离不开五谷杂粮的凡人,只能自给自足。
偏偏她做出来的饭,与蓄意谋杀的区别也不是特别明显。
修仙弟子,竟然被吃坏肚子给耽误,若是说出去,没得笑掉别人的大牙。
霜弥深吸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月影剑,翻身跃进赛场,再次道歉:“对不起,劳烦你等我一炷香。两炷香内若分不出胜负,算我输。”
黄叶脸色一变:“什么叫算你输?”
霜弥无奈,她闭上嘴,少说少错。
小门考的规矩是在三十招内分出胜负,若分不出结果则随即互换对手。
比试开始。
黄叶和霜弥之间立刻拉开攻势,长剑如虹,青衣翻转,粉裙腾跃,眼见着便进入了第二十九招。
若是不能分出胜负,便要轮换对手。
霜弥咬了咬牙,更用心地盯紧黄叶手中的剑式。
霜弥凝着眸,她修为比其余师兄都要差,因此她从未间断过学习。
朔月门的藏书室早就被她翻了个遍,每一本收存的剑法她都看过,只盼勤能补拙,终有一日能赶上师兄们的进度。
是直刺!霜弥立刻朝左躲去,双腿却发软不听使唤,黄叶的剑尖直到眼前,霜弥不得不举起月影剑格挡,却仍在脸上划出一道伤口。
三十招过,胜负已出,霜弥脸颊上的血珠滴滴滚落,她有些呆滞地站在场上,紧紧捏着月影。
她输了。
第一次参加小门考,她便输在了第一轮。
黄叶收剑,走到她面前,轻蔑地冷哼一声。
“你果然输了,真是没用,还逞什么英雄,不如一早便认输,省得丢脸。”
“弥儿!”台下观战的朗陌大步过来,担忧地看着霜弥。
霜弥蹭了蹭脸上的剑伤,低着头不敢面对师父。
“师父,我,我输了……”霜弥努力平静地说着,鼻尖却忍不住发酸。
师父对她十分疼爱,她却让师门蒙羞。
朗陌叹了口气,拍拍霜弥的脑袋,慈爱道:“先去处理脸上的伤口,回去休息,弥儿辛苦了。”
师父从不怪罪她,霜弥憋住嗓子里的哽咽,点点头,乖顺地离开。
她蹲在树下,前方是仍然热闹的赛场,霜弥独自待着,一言不发。
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把低沉成熟的声音:“检测到宿主有伤心的情绪,防护措施启动。”
猝不及防的,霜弥脑海里就被一阵热烈澎湃的“蹦蹦咚咚”给晃晕了。
她也来不及再去悲伤,连忙在脑海中呼唤:“系统,为什么突然开始播放舞曲?”
男低音夹杂在密集的鼓点音中,勉强才能听清它的回答:“哦,那是因为,芜湖,伤心的人,别听慢歌。”
霜弥:“……”
“我不、我不伤心了,谢谢,快别放了。”
“好吧。”男低音不情不愿地中止了播放。
音乐声终于停止了,但霜弥脑海中还是一阵阵的摇晃,似乎仍有余韵。
她有些愣神,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小门考,她知道自己有不足,只是没想到会输得这么快。
霜弥想去处理下伤口,走到门边正要进去,却听师父的说话声从里面传来。
“弥儿体质虚弱,天生就不是修炼的材料,只盼这么些年,能养出她坚韧性情,不要被失败所打倒。”朗陌悠悠道,“毕竟,她以后还要经历无数次的失败。”
霜弥:“……”
“噗”的一声,似是喷水声,另一人呛咳几下,回应道:“掌门,外人只道你剑不留情,嘴上更不留情,可怎么连说起自家人,也如此不给情面。”
是副门主朗岚。
霜弥偷偷踮起脚,扒着窗沿朝里看。
“情面有什么用?”朗陌瞪着眼,抠了抠下巴,“我只是说实话。弥儿不必成大器,我朔月门就算护她一辈子又如何。”
“只是她那丫头,看似娇憨,实则于修炼一途最为勤恳,也不知能瞒她到几时。”
霜弥怔怔然地倚在门外,直到人走茶凉,直到日暮黄昏。
她从懂事起,便知道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样。
从小,她便知道自己活在一本书中,现在看起来,这似乎是个平平无奇的修仙世界,可其实再过不久,就会沦陷进末日。
整个世界崩塌会怎样?人伦、道德全都不复存在,死亡是最不值得提起的平常事,那样的世界,只要听一听,便会觉得恐怖。
在这本“书”中,最后拯救世界的,是一群大英雄,其中最为闪耀的,便是她所在的门派,朔月门。
每个故事都有一个主角,霜弥这本“书”,主角便是她的二师兄,朗景淮。
最混乱的时代,他孤勇地立在风口浪尖,固执地用剑平天下,用剑尖撑起整个苍穹,让世间万物复苏,他是这个世界的守护神。
听着这些的时候,霜弥双眼晶亮。
这个故事,是霜弥脑海中的系统告诉她的,日复一日,早已深植在了她的脑海中。
霜弥最大的梦想,便是亲眼看着她最崇拜的二师兄成神,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可以站在他身后,以他为目标,跟着他一起保护这个世界。
可是怎么会这样?她竟然是一个连师父都亲口承认的废物,根本没有那种机会。
她修为低下,身为剑修,连最为基础的剑意都感受不到,师父一直宽慰她年纪还小,来日方长,可今日她才知道,原来她根本就不是这块材料。
一天的比试已经结束,赛场方向传来欢呼声和叹惋声,却都与她没什么关系。
霜弥握起月影,在手中捏紧。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不管天资如何,如果连她自己都不努力,才是真的无药可医。
没有时间再浪费在这儿发呆了,霜弥决心找一处安静地方潜心修炼。
她走入林中,练了没一会儿,一阵风起,不知从何处来的砂石卷成黑雾,迷了霜弥的眼睛。
她挥剑胡乱驱赶了两下,右脚踏空,竟滚下山崖。
再睁开眼时,黑雾已经不在,高远的天空湛蓝,丝毫看不出阴霾。
忽然,眼前的天空被另外的事物所取代。
一只狼头凑了过来,幽蓝的双瞳如冰川,雪白的毛发蓬松柔软,温热的鼻息从狼吻中轻轻喷出,似乎在嗅霜弥的气息,尖利的牙齿凑得很近,几乎就要咬在她的脖颈上。
霜弥瞪大了眼,死死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