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变小,天却黑了,不知不觉过了七点半。
走出便利店,陆燃坚持要送她回家。
喻寒叹气:“真不用,我没让男生送过。”
听她这么说,陆燃莫名挺直胸膛,语气理直气壮。
“老子也是第一次送女生。”
他死倔,最后喻寒懒得劝他。刚才书没买成,答应叶卿卿的事不能作罢,她还是带着他,去了一趟书店。
书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花白,啤酒肚低垂,脸上皱纹很深。他们走进去时他正望着刚才下暴雨没来得及搬走,被打湿的一沓辅导书发愁。
跟他们一起进店里的,还有一群黑衣黑裤,来者不善的男人。
为首的一进门就狠狠往老板身上踹了一脚。
“老家伙,借钱给你老婆看病的时候答应的爽快,要你还钱就没信了是不是?”
“我们老板最恨不守信用的人!”
老板弯着腰,嘴唇在抖,不得不低头解释:“龙哥,求您再宽限几天。开学那段时间过去了,书店的生意也不好做,我是真的没筹够钱。”
“你看,我书店在这,我也不可能跑路。龙哥给我三天,三天之后,我一定还钱!”
那个叫龙哥的人朝老板的方向淬了口唾沫,狭长的丹凤眼转了转,朝身后的人摆摆手。
“行,老白,看在我跟你是旧相识的份上,给你三天。”
“三天后不还钱,别怪我不客气。”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从书店离开,老板绷紧的背脊弯了弯,长舒口气,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密密麻麻。
等他们走了,喻寒才从陆燃背后走出来。
那群人刚进店,陆燃就一把抓住她衣袖,把她往自己身后带。
“同学,想买什么书,自己看啊。”
老板沧桑无奈的眼看向他们,带着歉意。
喻寒点头,从里面找到叶卿卿要的那几本书,然后径直往门口走。
书店刚到货的一沓教辅书摆在门口,刚才因为那帮人闹事,老板没来得及搬进来,被屋檐低落的雨打湿了,估计很难卖出去。
喻寒从那堆打湿的书里,挑了五本她能做的,抱在怀里。
老板一时惊讶。
“同学,那书打湿了,我去里面给你找干净的。”
喻寒摇头。
“没事,能做就行。”
她转头看向陆燃。
“你有什么想买的教辅资料,一次性买了吧。”
陆燃皱眉,刚想说他买什么教辅资料,连教科书都不认识他,见喻寒眼里的坚持,还有旁边佝偻着腰收拾残局的老板,一时明了。
“成,我们数学老师经常念叨的那书叫什么?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给我来一套吧!”
老板笑了,心情稍微变好。
“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结完账,陆燃二话不说,连带喻寒买的所有书全自己提着。
老板收钱后,目光微微湿润地,真心道了句谢。在他们走出店门五米之外的地方,突然叫住他们,朝他们招手。
“小伙子,做事别太冲动,我是过来人。”
陆燃清俊的侧颜一瞬滞愣,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刚才他在巷子里跟人打架,老板应该是看见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旁边的喻言轻轻推他肩膀一把,踮脚,朝老板热情挥手。
“好嘞,他记住了。”
雨后头顶悬着的月色空明,陆燃抱着一堆十分陌生的教辅资料,歪头看着身边的小个子女生,突然笑了。
“蘑菇头,你真傻。”
送她到她家楼下,陆燃把那一堆教辅摆在她脚边,指了指。
“送你了,给我也是浪费。”
喻寒没答话,剔透的眼神,静静看着他。
“篮球比赛考虑得咋样?想参加吗?”
他别过脸,冷哼:“想啊,我们一群人都爱打篮球,但我们一没教练,二没正规训练,怎么跟六中的人比?”
他眼中霾色很重,显然,她说的话他有认真考虑并且心动了,可惜,他被迫对现实低头。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何况,谁说你们没教练?”
“谁啊?”
“我啊。”
陆燃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紧盯着她,喻寒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自然不能说,他们大学每年都会举行木兰杯女子篮球大赛,临床医学院一马当先,蝉联桂冠。不巧,她大一到大三在队里的时候,都是先锋主力。
虽然她现在这幅样子很矬,但该有的技巧和战术,她都记在心里。
过了许久,陆燃笑了,那眼神直白地在说她搞笑,但还是配合地点点头,弯腰,忍着伤口的痛,把教辅资料一股脑抱她怀里。
“那行,明天下午,职高篮球场见。”
“这些是学费。”
说完,他一边倒退着离开,一边跟她招手道别。
回到家,小红突然欣喜地宣布:“亲,您的任务已完成百分之二十。”
喻寒站在窗前,望着夜色中他离开的方向,微微愣神。
所以今天跟他的相遇,意外扭转了一个情节吗?
她轻笑,临睡前打开电脑,补了补当时打比赛时经常看的NBA经典篮球赛。后半夜不知不觉,一夜好梦。
第二天,陆燃积极地报名了篮球赛,下午召集一帮兄弟,顶着一天最后的日头,等待他们的教练。
“不愧是老大,竟然还能给我们请到教练,我们教练是不是很厉害?”
刘伟光围着问个不停,陆燃一言不发,直到职高林荫道上出现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娇小身影,他唇角勾了勾。
众人噤若寒蝉。
“我们的教练,难道是她?”
喻寒刚来的时候,一群男生看她时什么眼神都有,她也不恼,放下书包,挽起衣袖,站在线外轻轻松松连续投中十个三分球后,所有人不再有一句多话。
他们这群人,打球时干劲十足,耐力丰沛,球技也不差,就是没用脑子。
喻寒苦口婆心地绕着场子点拨了一个小时,他们就像铁树开花,瞬间灵慧起来。
他们在一边训练,她就坐在篮球场边的长椅上,身边放着一堆男生充满汗臭的衣服,她毫不嫌弃地拿出习题册,边看打球边刷题。
慢慢帮男主树立正确的价值观是一回事,期中考试临近,她跟沈斯德的赌约是另一回事。哪边,她都不能打自个脸。
夕阳换了方向,她做题太入迷,没注意到隔壁篮球场的球正向自己砸来。
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躲了,篮球直直砸在她鼻梁上,生疼。
她揉着鼻子,苍白着脸望向隔壁球场的人。那群人看她穿着一中的校服,顶着蘑菇头,其貌不扬的样了,轻佻随意地说了句“对不起啊”,若无其事地继续开始打球。
他们这边,目睹刚才的一切的陆燃把球狠狠砸在地上,挽起袖子,就要找对面的人算账。
“你妈生你的时候没给你眼睛?砸到人姑娘,这么要说不说的一句对不起就能了事吗?”
他的小弟,自然二话不说,撂挑子跟着老大干。
对面看到是职高大名鼎鼎,打架不要命的陆燃,瞬间怂了,抱着球站在那,呆呆望着,进退两难。
眼看气氛剑拔弩张,陆燃自个身上的伤还没好,又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喻寒只好忍着鼻梁的痛,拉住他手臂。
“陆燃,算了,你是来练球的,不是来打架的。”
说完,她从地上捡起一个备用篮球,往砸她的那人方向扔。
她控制了力道,不重,球也只砸到那人大腿,比她怼脸轻多了。
“你看,一来一回,我跟他扯平了。”
“你好好练球,乱给人出头的毛病是该改改了。”
被她一拉,陆燃站在原地不动了,只是低头看她的眼神格外沉。
他想伸手摸摸她被砸红的地方,又觉得不太合适,尴尬地收回了手,两手垂在身侧攥成拳。
“鼻子本来就塌,这一砸,得更塌了。”
自己五官唯一没那么完美的地方就这样被一个异性毫不留情地揭露,那一瞬间,喻寒心里的小人在暴走。
下一秒,看到那个跟自己说话有点幼稚的少年,做成恶狠狠的模样,指着对面厉声警告:“下次打球看着点!”
她心一软,突然不想计较了。
坐回去的时候,陆燃还从书包掏出一件熟悉的校服,披她肩膀上。
“你的衣服,一直没还你,晚上风大,披着吧。”
回到球场前,还转过头别扭地强调一句:“老子亲手洗干净了。”
喻寒眉眼带笑,点头。
她知道,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柠檬草香。
另一边,目睹这一系列动作的刘伟光,由衷发出感慨:“唉,从来没见老大对谁这么温柔过。乖乖女运气真好。”
他身边有女朋友的大龙听这话笑了,重重拍他肩膀。
“傻小子,这不叫运气。”
“还有,别叫你那邻居乖乖女了,差不多时候,该改叫嫂子喽。”
***
接下来,喻寒放学陪他们训练了一周。
她能教的已经倾囊授之,但她坐在那里,就像是他们的后盾,莫名支撑他们拼死拼活地训练,跟六中抢第一。
比赛开始前几天,结束训练后,喻寒把练习册收回书包,正准备跟他们打个招呼就走,赶末路公交车回去,被陆燃叫住。
他跑到她身边,穿着黑色球衣,脸上的汗湿淋淋往下落,嘴唇上一圈汗珠,笑得格外好看。
他把一张票塞她手里,是鹭岛最大的体育馆的入场券。
“这周六的篮球赛,来看吗?”
说话时他眼珠往上翻了翻,神色傲娇。
喻寒把票对折,放进书包里。
“我周六应该有空。”
他眼神瞬亮。
“但是。”
喻寒眨眨眼,故意拉长语气。
“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皱眉,眼神带着愠意,甩手加快脚步,很快甩她一截路。
“切,我还求着你去?”
喻寒笑,依旧慢悠悠走在他身后,果然,十秒之后,某人自己回来了。
“什么鬼条件。”
“很简单,以后不要动不动打架,在你动手之前,想想有没有其他更好的解决方式。”
陆燃的脸偏向一边,瘪嘴,碎发之下,精致的双眼装满不情愿。
最后,他长叹口气,把她书包抢过来,甩在自己肩膀上。
“行了,我尽量。”
听到这个回答,喻寒笑了。
陆燃这人莽撞,冲动,不见得是多胸有大志的人,不然也不会变成游戏里的炮灰。但他有一个明显的优点--他是一个经劝的不良少年。
“走吧,今天我开了摩托,送你回去。”
他抢了她的书包,她盛情难却,只得点头。
而看见她点头,某人的唇角弯了弯。
她不会知道,她是他后座第一个载的女生。
等喻寒坐上了他的摩托,她瞬间后悔这个决定。
坐他的车,就是在玩命,她还想在这个游戏里多活几年。
车开出两百米,她死攥陆燃衣服的后摆,逼他停车。
陆燃不耐烦地转过头准备问她怎么了,结果,先等来她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开车不要命啊,觉得自己飙车很帅吗?我告诉你,路边的人根本看不清你是个什么人,只觉得你很神经。”
曾经她在街道上遇到把摩托开得跟生死时速一样飙车的中二少年,她一般嗤之以鼻。没想到,有一天,她还会坐在中二少年的后座。
“我一直都这么开啊!摩托就是用来飚的好不好?”
陆燃毕竟也是一呼百应的老大,明显不干了。
喻寒干脆利落地下车。
“那行,你不要命我要命,我下车,走路回去。”
见她是认真的,两人僵持半分钟,陆燃认输。
他拉她手臂,语气冷冰冰,但明显软了几分。
“行了,姑奶奶,我谁都不服就服你。”
“上车,我慢点。”
接下来两分钟,两人对话如下:
“这速度行吗?”
“慢点。”
“现在呢?”
“再慢点。”
“可以不?”
“OK,走吧。”
于是,陆燃改装的拉风机车,令底下小弟垂涎三尺的极品,在马路上,以喻寒认为最安全的龟速,行进。
偶尔,连共享单车都能超过他们。
“好怂啊,这么开车。”陆燃忍不住抱怨。
一直轻轻抓着他腰侧衣服布料的喻寒,猝不及防,掐了他的腰一把。
“安全和平安,最重要。”
“没人在意你在马路上有多刺激和帅气,但有人在乎你的生命,不希望你有事。”
陆燃的目光骤变深沉,他自嘲的勾了勾唇角。
“有人在乎我吗?我永远是被舍弃的那个。”
喻寒下意识握紧他的衣服,指骨紧贴他精瘦的腰。
“有啊。”
话音落下,红灯刚好变绿。伴着车子开动后徐徐微风,两人突然感觉到彼此间气氛的异样。
喻寒下意识往后退,陆燃一个急刹,惯性让她被迫锢紧他的背脊。
“抓紧,不是跟我说要注意安全吗?”
“哦。”
喻寒别过脸,不太自然地点头。
到她家楼下,后半段一直沉默的陆燃,突然叫住她。
他跨坐在车上,她站在路边,他微微低头,目光灼灼对上她的眼。
“喻寒,为什么你跟我之前遇到的女生都不一样?”
她就像万能的机器猫,突然出现,不知不觉改变他的生活。
他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认真为一个目标奋斗过,而不是混沌度日。他也忘了,每天一个人住在城里富人区最高档的小区,耳边有多久没听到真心诚意的唠叨。
曾经,为了让他学好,父亲强制给他转学去名校读书。那里的人成绩优异,多才多艺,各有自己的骄傲,没有人真正接纳他,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倨傲和不屑一顾。
就像现在,对面一中的学生在同一摊位碰上他们职高的人,为了不惹事,抱有对他们的惧意,他们往往选择无视。但他们离开时,无不昂首挺胸,揣着他们独有的、不用言语的骄傲,不给他们职高人一个眼神地离开。
但喻寒,是不一样的。
从第一次遇见起,她都在认真地注视他,并试图拉着他往更好的方向走。
月光浅浅洒在两人的肩膀,老旧的居民小区,一白一蓝的身影,在黑暗中伫立许久。
最后,喻寒露齿,难得甜甜一笑。
“陆燃,我说我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天使,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