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久了,离冷荆没有出现,只把他囚禁在这座宫殿,吩咐侍卫给点吃食。
离亦凌脚上的伤治疗得差不多,被药草厚厚的敷着。
他也尝试过跟门外的侍卫沟通,想知道些外面的情况,可惜一无所获。
离亦凌躺回榻上,仰着头怔怔的望着空中的一点虚无,楚囚相对,心如死灰。
乌云蔽月,暮色阑珊,往事皆焚散。
每每在梦中,他还是那个在东宫养尊处优的太子,有父皇耐心教他治国理政之道,东宫几十奴仆细心照顾生活方方面面。
可惜醒来时,对着的,是废殿顶上落满尘灰的梁柱。
离亦凌不敢让自己陷入回忆,挣扎着让自己清醒过来,他攥紧了薄衾一角,暗自道,
父皇一定没死!
这点离亦凌没有猜错,离冷荆并没有杀先皇,他虽然对外宣称离文帝已死,但实际上是把他囚禁了起来。
只不过离文帝风烛残年逢此变故,到如今境地,已是日薄西山,人命危浅。
离冷荆再次出现,已经是离文帝病重,只一息尚存,不肯瞑目。
离冷荆穿着墨色织金外衫,配以白玉腰带,踩着白鹿皮靴,气宇轩昂,信步而来,
“皇兄,别来无恙啊,”
这一句问候莫名的就让离亦凌陡然心生惶恐,惴惴不安,
离亦凌局促的神情取悦到了离冷荆,嗤笑道,
“皇兄难道是更喜欢雪犬这个名字?”
离亦凌垂着头,目光落在地上,一言不发。
离冷荆挥手,不一会儿侍卫端了壶茶过来,醇浓的茶香味顿时四溢散开来,离冷荆将上好的龙井斟入白瓷杯中,
他坐在交椅上,不紧不慢地品完一杯茶,
“父皇在哪儿?”离亦凌终是忍不住翻下床榻,问,
离冷荆抬眼看着离亦凌,眸中泛出阵阵寒意,眉宇间散着令人不易察觉的怒火,道,
“那老东西对皇兄还真的是舐犊情深,硬是撑了三天,喊着要见你,我真的不知道皇家之中也有如此真切的父慈子孝。”
离亦凌闻言,猛的一惊,手脚并用踉跄着爬向离冷荆,声音嘶哑喊叫,
“那是父皇!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离冷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半眯着墨色眸子,声音冷冽,
“父皇?你这种从小被养在深宫之中,锦衣玉食一呼百应的太子,如何知道从小就被送出宫外,不闻不问,连一个奴才都能欺负到头上的人,哪里来的父亲?”
离亦凌垂着头,喃喃低语,
“父皇……父皇……”
倏然他抬起漂亮的桃花眼,跪在地上哀切地求他,
“求你让我去看看父皇。”
“你想去看他?”
离冷荆挑起斜飞入鬓的剑眉,从交椅上站了起来,慵懒的抱起胳膊,稍微岔开了双腿,说,
“从这里钻过去,我就让你去见他。”
离亦凌忽的抬起眸子,红肿的眼眶里盛满了被羞辱的忿然。
而离冷荆好整以暇的睥睨倨临着他,嘲讽道,
“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一条狗而已,还端的什么太子架子,”
离亦凌呼吸急促起来,胸腔跟着狠狠起伏着,
半响,他把头低到地上,抖着身躯,紧紧闭着双眼。
良久往前挪动了一下膝盖,趴跪着朝离冷荆双腿之间爬去。
离冷荆勾起唇角,往后退了一步。
离亦凌呼吸一滞,攥紧了拳头,又爬了一步,
离冷荆又退了一步,就这样,被离冷荆牵引着,绕着爬了很远。
离冷荆逗够了,在原地站定,气定神闲的看着离亦凌跪趴在他的胯下。
然后长腿一弯,坐在了他的背上,离亦凌感到重量,身子一沉,闷哼了一声。
就听离冷荆慢悠悠的说,
“皇兄,可要趴好了,把背撑直了,要是我坐得不舒服了,你也就看不到那老东西最后一面了。”
离亦凌双手死死的撑着地,绷紧了身躯,不敢乱动。
离冷荆悠闲自得的坐了会儿,又觉得无趣,欣赏不到他的表情,索性起身蹲下看着他,
“这幅模样,还真是惹人怜爱啊,”
离冷荆抚上他的脸颊,像是把玩着什么物件,须臾,离冷荆的眸子淡了淡,放开他,起身道,
“去给他收拾一下,换身侍卫衣服,”
“是。”
几个奴婢很快上来,扶着离亦凌下去沐浴更衣了。
只消片刻,一个气质不俗的太子又重新光彩熠熠的立于殿前。只穿着普通侍卫的灰色衣服,却有着别样的风味。
离冷荆扫了一眼,打量一番,淡淡开口,
“别摆着你那副太子架子,该低头就低好了,该跪着就好好跪下,把狗爪子放好了,”
离冷荆轻蔑的瞥着他,接着说,
“好好学学怎么做个奴才。”
离亦凌知道他要带他去看父皇了,心下起了波澜,低垂着眼眸,睫毛微微颤抖着,没有说话。
离冷荆起身,上前粗暴的捏起他下巴,冷声道,
“又哑巴了?”
离亦凌痛得紧锁起眉,缓了一会儿,低声道,
“我知道了。”
离冷荆放开他,走了出去,离亦凌连忙跟上去。
月凉如水,清冷的月光照应在积雪上,白茫茫一片,迷了眼。
离亦凌对皇宫如今形势完全不解,但瞧着离冷荆在宫中独掌大权,他肯定是登基成皇上了的。
垂首低眉跟在离冷荆的步辇身后,看着宫里随处都有官兵调动,心生疑窦却不敢细瞧。
一行人行至华漪殿时,有一个女人拦住了离冷荆的步辇。
她穿着翠绿的广袖金织云锦华服,鬓角斜插这一只点翠,长长的流苏落在艳丽的脸庞边。
离亦凌只抬眸瞧了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离语蔓。疑惑她为何在此,而不在康和。
离冷荆停下步辇,离语蔓简单行了礼,就径直问,
“这么晚了,皇上去哪儿?”
离冷荆慢悠悠的道,“宁清宫。”
“一个将死之人还去看干什么?寻晦气,”
离冷荆不可置否,气定神闲的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离亦凌,又看回离语蔓,淡淡说道,
“康和公主,谨言慎行。”
离语蔓翻了个白眼,跳过这个话头,转而问离冷荆,
“那个病秧子是不是又来寻我了?”
“嗯,”
“真是心烦啊,皇上帮我赶走吧,”
离冷荆眼神淡漠的扫过离语蔓,薄唇微启道,
“你该回去了,一个已嫁公主在皇宫久居,已经有不少大臣议论了。此次康和侯过来接你回去,就不要再耍小性子,”
离语蔓撅着嘴,显然听不进去,正准备离开时,一晃眼却瞧见了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离亦凌,
还以为看错了,再定睛一看,吓得跳到离冷荆身边,紧张的扯住他的袖子,哆嗦道,
“皇……皇上,离亦凌化成鬼跟着你了,”
离冷荆嗤笑一声,
“他化成鬼跟着我干甚?”
离语蔓越看那人越觉得真切,语气惶恐又带着探寻的疑问,
“你……你不是把他杀了吗?”
离冷荆瞥了一眼离亦凌,只见他倒是镇定,默默低着头,没有任何动作。
“你!你没杀他?”
离语蔓一脸不可置信,“你留着那个老东西慢慢折磨就算了,干嘛还留着这么一个祸害?!”
离冷荆嗤笑了声,眼神又斜斜地扫过离亦凌,嘴角残忍地勾起一个弧度,
“我就是想留着他,慢慢玩。”
“你还真是个疯子,朝中还有不少太子党,你就不怕死灰复燃一朝把你翻覆了。”
“我怕什么?”离冷荆笑着,眼底却是冰冷的,“我只怕让他死得太舒坦。”
离语蔓一副见鬼的样子,提起裙摆就要离开,离冷荆喊住了她,
“明日跟着康和侯出发,不得耽误。”
离语蔓自然也是怕这个人的,不敢再反抗,“是。”
离冷荆不再理会她,吩咐着人起轿。
离亦凌跟着离冷荆的步辇来到了宁清宫,这宁清宫原是一废妃的宫殿,现如今把先皇安置在此,何其讽刺。
离冷荆屏退了一众侍从,带着离亦凌进了内房,床榻上一个老人鬓发苍白,闭着双眼,浑浊的呼吸时断时续,口中仿佛还念叨着什么。
离亦凌飞奔到榻侧,眼泪不受控制得肆意横流。嗓子嘶哑地喊着,“父皇!父皇!”
离文帝的感知已经很弱了,听到离亦凌的好几声喊叫才缓缓睁开眼,
“凌儿?凌儿!”
“父皇,是我,凌儿在。”
“别哭,孩子。”
离文帝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抚上离亦凌的脸庞,离亦凌随意抹了一把眼泪,抓住了离文帝的手,
“父皇,凌儿很好,一切都会好的,”
离文帝摇摇头,轻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这是…我…该有的报应…”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离亦凌红着眼眶,拼命摇头。
他想不通,父皇明明一生勤政为民,仁厚节俭,为什么?为什么换来这样的结局?
离文帝手指轻抚着离亦凌,好似用了最后一点力气说,
“凌儿…你好好的…活下去…”说着,离文帝笑了一下,“我…可以去陪陪你母后了,”
“父皇…”离亦凌趴跪在地,默然落泪。
“行了,”离冷荆冷淡的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在一旁看这场父慈子孝的戏看得够久了,
“父皇?”离冷荆玩味得品着这个称呼,讽刺得笑出了声,“你知道你这辈子最失败的是什么吗?”
“既然你爱苏菱儿,爱她唯一的孩子,那你为什么要纳那么多妃嫔?”
离文帝闭着眼,撇过头,沉默不语。
在皇家深宫里,爱在权利争斗下,显得是多么微不足道,他虽然是想娶苏菱儿一个,但是菱儿迟迟没有身孕,为了皇族血液,子嗣繁衍,他只能听从安排。
离冷荆继续说道,
“你以为他们真的像表面上兄友弟恭?你错了!老三那几个都巴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
离亦凌握着离文帝的手,继续听离冷荆说
“没想到吧,最后你还得感谢这个你最不受待见的儿子,是我救了他一命,”
离文帝睁开双眼,挣扎着要起身,费劲的抬头看向离冷荆,说,
“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母亲,”
离文帝又看向离亦凌,神情柔软,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点希翼的光,
“但是…亦凌…他…是无辜的,”
离亦凌连忙把离文帝扶好,把枕头垫了垫,“父皇…”
“答应我,活下去。”
离文帝拍拍他的手,艰难的转向离冷荆,颤颤巍巍地说,
“他被我…保护得…太好了…我…我求你,放…放过他吧……”
离冷荆看着这一切,拳头紧紧攥着,狭长的眼睛里聚着说不清的情绪,眼尾鲜红。
外面的雪又在下了,纷纷扬扬地撒了满宫墙,在这深深宫阙里,宁清宫犹如一座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