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古都金陵胜景,六朝烟雨,十里秦淮,碧水悠悠间,画舫轻摇,岸似透黛绿。
秦淮水岸,春草怯怯地摇曳,枝条万千垂摆,杨柳乍如烟。分丝拂绿处,一名白衣少年眉目含笑,脚步轻快,抬手折柳,柔枝拈在手中,额尔枝头轻颤,划过水面,捣出一圈涟漪扩散开去,引得嬉戏红鲤竞相探头。
少年走得缓慢,东瞧瞧西望望,突然停下脚步,似是发现了什麽有趣的事,定定地站在堤岸边,明若秋水般的秀瞳灵动异彩,嘴角上挑,竟有几分忍俊不禁的模样。
河中一条精致的画舫,苹花汀草间,绣阁兰浆轻摇,隐有宫腰纤细、宛如弱柳扶风,传之於外的却是近乎於粗鲁的呼喝声。
“这是从哪儿来的小白脸,水姑娘是老子的人,小白脸爷瞧著就来火,识相的快快滚下船去!”少年皱皱眉头,这声音嘶哑难听,著实令人不喜。
“这位兄台武艺超群、气度不凡,在下著实敬仰!只是今日水姑娘已接受了在下的邀请,兄台如若确实仰慕於她,明日且再来吧,万万不可唐突佳人啊!”温和清朗的语声缓缓响起,少年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这话表面恭谨有礼,其实语意十分坚定,反正今日那个水姑娘就是不陪外客了!
不由有些好奇,秦淮河素来以香豔闻名,河中画舫多为风月女子,传闻个个都是国色天香、美貌无双。少年一路游玩到金陵,忍不住便来到这个瑕尔之地,也好瞻仰瞻仰。行来至此,虽然看到几名女子,然不过妖治些许,於“国色天香”却是差了一大截,正腹诽中,瞧见这座画舫色调鲜豔、装饰华丽,想来舫中女子应是不凡,凑巧又碰上了一场争风吃醋的戏码,少年大为开怀。
眼珠微转,身形飘起,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船头,唇微挑,也不吱声,掀帘便进了舫内。
舫内两帮人马怒目而视,一夥人锦衣绣带,神色端肃,另一夥人黑衣皂鞋,一望便知乃是江湖中人。
画舫内地方很大,檀香清幽,丝帐云幔间,素烟嫋嫋,润人心脾。正中摆了一张绣榻,少年认出平铺榻上的绣布正是金陵最为出名的云锦织就,想来这舫上的女子确实有些名头。
绣榻边坐了两人,一人宫衣裙长、钗黛婉致,却侧著身子,瞧不清面目,只看出鹅颈半露、肤若凝脂。另一人正对舫门,瞧见少年进来,微微怔愣,额尔似是瞧出了什麽,眼中光华闪动,原本闲适的表情一瞬间竟有些激动难遏。
少年不曾注意到那人的神情变化,眼眸溜溜转,笑意盈盈,愉快地听著正中一名黑衣皂鞋的彪形大汉吼声雷动:“瞧你是个文弱书生,本大爷不愿意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快点滚下船去,爷放你一马了!”
少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这人看样子是个小头领,居然懂得强不欺弱的道理,倒也难得!
那大汉说得兴起,不妨舱内又多了一人,打住语声,回头瞧了瞧,这一瞧顿时愣住,舱门边立著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眉若远黛,眸如寒水,唇若丹朱,肤如温玉......美人,真正是一位绝世的美人!大汉心里暗叹:自己居然能想出这麽多形容美人的词来......再瞧瞧:美人怎会是个男的?转眼望望榻边的水灵芝,目光不由自主又回到少年身上:真他奶奶的邪门了,这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要美上三分!爷玩过无数的女人,还没玩过这麽美的男人......
心头邪念一起,忍不住冲著少年色眯眯地一步一步走过来:“哎哟,哪儿来的这麽美的小雏儿?让爷好好看看!啧啧啧......小白脸,水姑娘老子不要了,老子要这小美人!”一只毛茸茸的手不规矩地伸向前。
少年皱了皱眉头,本想进来看戏的,谁知演戏的人不专心演戏,居然把歪脑筋动到自己头上来了!黛眉渐渐上扬,星般双眸寒光顿显,白皙的脸庞冷厉下来,眼见那手要摸到自己身上,纤手如穿花蝴蝶,猛然甩了出去,“啪”地一声,凑过来的彪形大汉脸上顿时显出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舱内的人都有些呆愣,连那位沈鱼落燕、闭月羞花的秦淮名妓水灵芝姑娘也愣住了。这少年看上去纤细质弱、明豔动人,想不到脾气居然这麽大,抬手便赏人一记耳光。
少年眉头却皱得更深,似乎打人打得十分不快,甩著手嘀咕:“好脏好脏,可得洗一洗才行!”说著,转身便欲走出舱去,待用河水清洗。
手指方触及珠帘,却听绣榻上的“小白脸”开了口:“公子且慢!”
少年回过头,神情有些不耐:“有事吗?”
“小白脸”一本正经:“公子脏了手,确实应当好好清洗,只是这秦淮河上常有蛮人来往,便是他......”抬手指著被打的大汉:“今日来时也曾就著河水洗手,公子不嫌那水脏吗?”
少年呆了呆,垂目望著自己打人的右手,懊恼道:“这可怎麽办?早知如此,我就不打人了!”
“小白脸”热心地提建议:“如若公子不弃,在下可让人备得干净的水供公子洗手!”说著,已朝著身边的锦衣侍从使了个眼色。
被打得满脸黑红的彪形大汗总算回过神来了,气得哇哇大叫,一伸手便要抓住白衣少年。
少年满脸不高兴地瞧著那手重又伸了过来,正想闪身避开,却见面前人影一闪,一名锦衣侍从截住了大汉的攻势。
“小白脸”冲著白衣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让他们去打,你到我这边来!”
眼瞧著那两人打到舱外,舱内另外几人也打将起来,一时桌倒杯摔,满地狼籍,少年兴奋异常。
此番终於磨得两位父亲同意他出门游玩,却仍是派了暗卫一路保护,事事受约束,便连吃食也管得紧紧的,著实憋闷。好不容易得了个巧计,把那两个跟屁虫一般的暗卫甩了,顿觉海阔天广、自由无拘,碰到这种打得乱七八糟的江湖争斗更是感到大开眼界,暗暗开怀,不虚此行哪!
“小白脸”瞧那少年并不过来,却施施然站在战圈里笑得花枝乱颤,皱了皱眉,身形微晃,已跃到少年身边,替他挡开掌风。
少年并不领情,小嘴微嘟:“这位大哥,不要紧,伤不到我的!”
“小白脸”柔声道:“你若是喜欢看,坐到榻上一样可以看得到,不要站在这里!你瞧瞧,衣服上染了污渍了!”
打斗中,有人拿了茶杯当暗器使用,杯中水淋淋,茶色深暗,甩在白衫上,很是显眼。
少年也瞧见了,撇了撇嘴,觉得“小白脸”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乖乖地随著“小白脸”冲出战团,走到一旁绣榻上坐下。
“小白脸”端过一个面盆搁在榻上,笑道:“可还要洗手?这盆里可是水姑娘亲自汲的旧年雨水!”
少年转头瞧瞧默坐一边的秦淮名妓,倒有几分歉意:“这位定是水姑娘了,对不起,把你的画舫弄脏了!”心里却大为赞叹:果然与众不同,这里头打得天翻地覆,这麽一个娇滴滴的漂亮姑娘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水灵芝微微一笑,两腮微带晕红:“公子不用客气,打成这样,自有人赔偿!”说著,杏眼流转,已瞧向立在榻边的“小白脸”:“方公子,您可得好好算一算,走的时候把钱留下便行了!”
“小白脸”笑得洒然:“我每来一次金陵,你便讹我一次,此番明明不是我们一边动手,你却只管赖上了我!”
水灵芝美目盼兮,瞟了瞟正打得不可开交的几人:“那些江湖上谋生的混人,哪比得上公子财大气粗,我去跟他们要钱,能要多少?至於公子嘛,这小小一座画舫能值多少?说不得赔了我两座也不一定!”
“小白脸”叹气:“总之,你每次都要抢我一票。罢了罢了,这地儿弄得这麽乱,我也确实有过!”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随手递给水灵芝:“这可够了?”
水灵芝接到手中,淡淡地瞥了一眼,掩嘴笑道:“果然出手阔绰,可惜方公子几年才来一次,否则灵芝早已富甲一方了!”
“小白脸”扬眉:“那麽,此次可能叨哓水姑娘一顿晚膳?”
秦淮名妓笑得欢愉:“这麽大的手笔,若是连顿晚膳都得不著,岂不显得我水灵芝恁得小气了!今日我做东,请你......”回眸处瞧见了一旁坐著的白衣少年:“还有这位公子到状元楼一聚!”
“小白脸”抚掌大笑:“水姑娘果然爽快!”话音刚落,便听“蓬”地一声,随即“扑通扑通”,原来画舫一壁被打穿了,几名黑衣皂鞋的大汉不及防备,顿时摔入水中。
白衣少年瞧著掉进水里的人手舞足蹈扑腾得厉害,禁不住哈哈大笑。“小白脸”温和地瞧了他一眼,扬声吩咐道:“可以收手了!”
舱外与小首领打得难分难解的锦衣人长声应诺,转瞬制住了对手,走进少了一边的船舱内,拱手道:“主子!”
“小白脸”挥挥手:“不要伤人性命,扔到岸上即可!水姑娘今日难得做东,请我等在状元楼开宴,我们这就走吧!”
水灵芝瞧了瞧大白的天色,失笑道:“这是什麽时辰?你怎地如此猴急?这麽早便想用晚膳了吗”
“小白脸”眨眨眼:“先去等著!你瞧你这地方,都砸成什麽样了,难道要我们在这四面透风的舱里陪你干等吗?”
水灵芝叹了口气:“你每次来都能惹著事,这画舫可是城南的刘公子所赠,平白无辜地毁了,可惜哦!”她嘴里说著可惜,面上却笑嘻嘻毫不在意地走出了船舱,顺著搭起的木头垫板亭亭嫋嫋地上了堤岸。
“小白脸”微微一笑,回头对著犹觉不曾尽兴的少年轻声道:“思思,我们去状元楼吧!”
白衣少年明显地呆了呆:“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小白脸”不置可否,伸出一只手来暖暖地握住少年的左手,声音愈显温柔:“走吧!”
白衣少年也不急著追问,却抬起右手,皱了皱眉:“等等。”果真伸手进水盆里仔细地洗了洗。
“小白脸”轻笑,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拉过他湿漉漉的右手,细细擦拭干净。
少年肤色白嫩,连掌心都是盈润如玉,“小白脸”擦得仔细,面上虽显平静,心下却是激动不已:思思,我总算又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