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寝殿宫灯通明,烛光辉映间,太子太傅端坐凛然,面色沈肃,眼神冷冽。
古洵奉上香茗,与春流交换个眼色,二人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外,知道今日这事内宦万万不能多嘴胡言。
宇文勃接过蔚绾递回的军报,小心翼翼地开口:“太傅……”
蔚绾摆摆手:“你今日下午急著面圣,便是为了此事麽?”
宇文勃忙不迭点头:“正是为了此事!”
蔚绾沈吟:“圣意如何?”
宇文勃叹了口气:“陛下只言自有定夺,让下官在府里候旨。”
太子太傅修眉微蹙:“自有定夺?别的话陛下一句都不曾说吗?”顿了顿,立起身,随意走了几步,似有所悟:“陛下今日陪太後用膳,这件事怕是太後已经知晓了!”
兵部尚书皱起了眉头:“这可如何是好?”
蔚绾慢慢踱到窗前,仰首望著明月如霜:“这件事我既已知道,如何能视若未睹?太後如不喜欢种花庭下的生活,少不得我也要重入朝堂了!”稍稍停了停:“勃,待我修书一封,你派心腹之人快马加鞭送到鲁将军手中,这战……就算陛下不想打,我也要打他一打!”
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
方炫回到寝宫,本以为那人早已歇下,却不妨甫过门槛,便见一抹清绝的身影立於镂金窗前,再仔细观望,那人半边脸莹润如玉,右手却端著一个酒杯,正自怡然自得浅饮慢酌。
皇帝被骇住了,自从蔚绾有了身孕,便再不曾碰过酒具,因裴大御医摸不准能不能饮酒,只含含糊糊地说了句:“照常理是不能饮酒……”太子太傅本著宁可信其有的原则再不肯饮酒,今日却是怎麽了?对月自酌自娱吗?
方炫抢步上前,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酒杯:“不早些歇息,却站在这儿吃冷风,竟然……”晃了晃酒杯:“喝起酒来了!”
蔚绾回过头,眼睁睁瞧著皇帝将杯中玉液一饮而尽,淡淡地笑了笑:“不曾喝,只是闻闻罢了!”
皇帝觉得那笑容有几分勉强,皱起了眉:“怎麽了,有什麽不开心的事吗?难道……”瞧向蔚绾的腹部:“孩子……”
太傅温和的笑意带上了几分苦涩:这会儿才想到关心孩子麽?摇了摇头:“你总是这麽小心,哪有什麽不开心的事?孩子好得很,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庭秋!”
皇帝有些不带劲:“朕不想和那个庸医说话!”
蔚绾无奈:“庭秋的医术虽算不上当朝第一,却也是少有人能及了,独你总是不给他赐封!”
方炫摇头:“他入太医院不过两三年,年纪又轻,这时候赐封恐难服众,待过得几年,经验老道了再封也不迟啊!何况……”似是不满意地揪了揪眉心:“他恃才傲物,平日独来独往,虽然医术可赞,然却不得口碑,常有人言欠缺医德,这样的人叫朕如何加封?”
太子太傅似有意似无意地瞟了皇帝一眼,随即将目光重又调回皎皎月轮,眼神深幽,低浅的叹息消散在清风蟾光中。
方炫移步凑近,搂住蔚绾的腰肢,手腕微微一带,那人的身体软软靠了过来,清淡的气息瞬间缠绕鼻间。
皇帝得意地笑,轻佻地贴了贴光滑细致的脸庞,低声道:“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太傅闭了闭眼,自觉站得久了,确实有些疲惫,也不坚持,任他半搂著走到床前坐下。
挥退宫人,方炫帮衬著蔚绾解衣上床。两人过惯了燕好的生活,蔚绾性情内敛,不喜人伺候,皇帝为了遂著他的意,留在寝殿侍奉的只不过几名心腹宫人,若待得二人独处,便这几名宫人也不许立侍在旁,只二人自便行事。
太傅闭著眼躺倒,方炫脱下龙袍置於一旁软椅之上,顺势一滚,已进了被窝,刚要伸手抱住那人温暖的身体,却见双目紧闭的人缓缓启开了薄唇:“肃王起兵之事你欲如何处理?”
皇帝的手在被窝深处顿住了:“你已经知道此事了?”
蔚绾缓缓点头,明目渐渐睁开,眸光若水,微寒,带了几分冷意,眼底深处却似流转著些许温暖:“我想问问陛下究竟是什麽意思!”
方炫垂下眼睫:“他是我的亲弟弟……”
太傅截住了话头:“他是你的臣子!”
皇帝有些底气不足:“亦是兄弟……”
“陛下!”蔚绾猛地坐起身,强烈的晕眩袭来,晃了晃,双臂软趴趴地撑不住,“砰”地一声跌回床铺,冷汗瞬间挂上额角。
方炫吓了一跳,一把将他揽进怀里:“绾……老师……”
蔚绾勉强抬手揉了揉额角,等那片白茫茫渐渐消散,方才推开皇帝,有些费力地开口:“陛下,炫儿,肃王之事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能再放任行之了!”
皇帝面带焦急:“可是觉得很不舒服,朕让人去宣裴庭秋!”回头便欲呼叫。
太子太傅拉住他的衣角制止,轻声道:“没事,只是起身太快罢了,不要紧,这会儿已经好了!炫儿,肃王决不能姑息!”
方炫犹犹豫豫:“他是我的亲弟弟啊……”
蔚绾摇头:“他若果真当你是亲兄长,岂会在边关告急之时起兵行乱?便是亲生兄弟,你是君他是臣,臣不臣,当以逆罪论处!”
皇帝的眉头越皱越深:“当前边关战乱未平,方炜是先帝御封的神勇大将军,这时候与他对立,只怕会动摇军心,於战事不利啊!”
太傅叹了口气:“我也不是让你明著与他对立,军报我已瞧过了,肃王起兵虽属实,然毕竟不曾有檄文行出,这造反二字究竟未曾摆在明面儿上,这时候嘛……”垂头沈思片刻,抬目一字一句道:“炫儿,我要去一趟朔州!”
方炫大吃一惊:“不行,方炜反心已起,你这时候去无疑於羊落虎口,何况你带著身孕,如何能远赴千里之遥的边关寒地!”
蔚绾的目光深远坚定:“方炜不会对我怎麽样,无论如何我也是他的授业之师,他若对我出了手,传之於外,难免遭人唾弃,他如想面南称帝,这点礼道岂会不懂?”
方炫只是摇头:“不行,太危险了……”
太子太傅暗暗叹息,抬手轻轻抚摸年轻帝王柔光的双颊:“不提这个了,我有些累了,睡吧!”
方炫心神不宁,伸出双手将身边人死死扣进怀里:“老师,绾,不要想这麽多,我会处理的,朕知道该怎麽处理,老师……”
蔚绾微叹:“歇息吧……”被窝中,一只手慢慢抚上腹部,当前的边关,除了自己亲至,还有谁能弹压得住?为了炫儿,为了腹中的孩子,这场战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参与了……